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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野溪子


  听得尤安礼如此危言,珑姬有些不信,环顾周围屋舍道:“此地离郡治不出三百里,就敢藐视王法?”

  尤安礼但笑不语。珑姬也不深究,继续问道:“那第三点呢?难道仅因你我是外人,就如此小心防备?”

  “阁下上来便询问此地有无异状,那当然引人怀疑了。”尤安礼答道,“除此以外,阁下最好再施些变化之术,修改仪容,免惹无谓风波。”

  珑姬有些迟疑,摸了把脸颊说:“我已隐去旭日战纹,如此还不够吗?”

  尤安礼见她不愿施法隐匿容貌,心中暗感好笑,只道毕竟女流之辈,平日里疾言厉色好似铁石,到底还是爱惜自己的光艳。他怕对方恼羞成怒,嘴上却尽是奉承话:“阁下有天命在身,仪表辉煌,乃龙凤之态,凡人何曾见过仙家威严?就好似目视悬阳,自然晕眩昏乱,不知如何应对。”

  口中说得堂皇,心底却暗道:你一个年轻小娘,长得如此模样,却不待在闺中,大摇大摆地往街头走,不看你看谁?早先是繁华城镇,往来的奇人异士多了,见怪不怪。此地可是荒郊野村,陋习蛮行最为猖獗,看你这般不知避讳,鬼晓得肚子里编排了什么。

  想到此处,他猛地回忆起方才几名村夫眼神古怪,登时警觉起来。光是看看还则罢了,倘若这些凡人不知死活,当真惹得身旁凶神发怒,要屠杀满村也无非动动手指的事。死些蝼蚁草芥自是无关紧要,可如果对方迁怒于己,岂不是白白替一群贱命鬼背了锅?

  他原本出身市井,母亲改嫁,父亲滥赌,自幼见惯了世态炎凉,全凭察言观色的本事了得,方才赚来修道的机缘。收他为徒的抟摇道人亦是臭名昭著的邪修,收徒不为传道授业,只图多出几个得力的奴仆,好替他安排杂务,搜罗炉鼎。他平素对门下三个徒儿支使来去,动辄打骂虐待,心中稍有猜忌,更要以术法加以酷刑折磨。为人如此残忍多疑,自然也不可能对三个徒弟倾囊相授,反倒处处加以试探恐吓。

  尤安礼能在这般处境下煎熬十年,自是打磨得巧舌如簧,奸猾如鼠。想到自己或要受满村愚民牵累,脑袋里早已转开主意,思忖如何劝得珑姬尽快离去,莫要在这野村里白费手脚。

  他既怀如此心思,口中便说道:“珑姬阁下,依你所言,那妖兽以血肉为食,一日之内可啖百人,想必会逃往人烟聚集之处。方才你我走了一圈,这小村里也不见谁家置办白事,料来是不会在此地了。”

  珑姬却道:“那也未必。妖兽在海上为我所伤,此时定然伤势未愈。它灵智已开,非是寻常孽妖可比,惧我追捕而蛰伏郊野,想来亦不无可能。我们一路追踪魔气至此,转眼间踪迹全无,其中必有玄虚。”

  正说话间,两人行至村边溪头。珑姬远远望到溪边有个人影,身形矮小,似是个孩童。她见那孩童形单影只,木桩似地杵在溪边草地上,不象是在玩耍游乐,可他垂手而立的方向旷然一片,尽是荒草乱石,也不知有什么可看的。

  珑姬看得心头诧异,便径直上前问道:“这位小郎,你何故在此久立?”

  孩童闻声回过头来,看了看他二人模样,却没有应答。珑姬对他仔细端详,见这孩子约有八九岁,五官端正,眉目分明,相貌上也无甚出奇,唯独目光如静湖枯井,脸上表情也木木呆呆,比同龄稚子少了几分灵动活泼。

  珑姬见这小孩神态严肃早熟,倒似个小大人一般,不禁稍觉好笑。再看这孩童衣着,也是粗布草履,寒酸朴素,与先前村人殊无分别,心头却微微有些触动。她生性喜爱亲近幼童,红浥岛又四季如春,水土丰美,纵然是身无法力的平民,亦可安居乐业,平日里嬉闹街头的小儿,哪个不是穿红戴绿,娇嫩可爱?而此行深入内陆,越往北方行走,便越多见得草根百姓的艰难困顿,却是她以往从未想到过的。

  她联想到路上见闻,难免对眼前的孩童多出几分怜意,于是又柔声说道:“这里尽是石头野草,你一个人呆站着做什么?可是和家里的大人怄气了?”

  这一次孩童却摇了摇头说:“我在看山脉的走势。”

  珑姬奇道:“看山脉的走势?”

  山为地气之精,蕴五行之化,因而观山辨势之法在道门中亦是源远流长,衍术众多,原本不足为奇。但再是浅显易学,也终归是货真价实的玄门手段,要说一个村野幼童有堪舆相地之能,却实在让人难以采信了。

  她心中虽不以为然,但见这孩童一本正经的模样,却仍旧忍不住问道:“那你从这山势里看出了什么?”

  孩童指向远处说:“如欲开辟道路,应自那一处山坳而出。”

  龙姬闻言不由一怔,疑惑道:“开辟道路?你不是说在看山势吗?”

  她身后的尤安礼原本冷眼旁听,此刻终于忍不住嗤声笑道:“阁下,这小东西胡说八道,你何必当真。开辟道路?南岐山脉纵横千里,哪个凡夫俗子吃饱了撑的来修路,想效仿前朝去面见豳天子不成?呵呵,倘若真有那愚公想要移山,恐怕撑不了一个月,就先被山里的傩族当祭品享用了。”

  孩童被他一番语气刻薄的嘲笑,脸上却也不见恼怒,仍旧木木呆呆地对珑姬问道:“傩族是什么?”

  珑姬听他此问,顿觉方才的对答实属童言无忌,不由微笑着摇了摇头,又抚着他的脑袋说:“是很可怕的坏人,你要是天黑后不早些回家,他们就把你捉了去当苦工。”

  尤安礼本已嫌恶这鄙陋山村,又见珑姬跟一个痴痴傻傻的孩子纠缠不清,心中老大不耐烦,又低声下气地开口道:“珑姬阁下,现在天色不早,再不寻个落脚处,便要露宿荒野了。”

  珑姬望了望天色,只见山外夕阳沉落,暮色四合,不知不觉中已是黄昏时分。数日以来,她与尤安礼急于追踪妖兽气息,极少休憩养息,她身为化境修士尚可忍耐,但尤安礼不过是个三流的邪修,莫说辟谷,便是少睡几觉都恹恹不振。她虽憎恶对方的人品作为,也觉两人既已立约,却不应成心折磨,确该寻户人家寄住暂歇,于是微微颔首说道:“既然魔气在此地中断,也不必四处盲追。先休息一晚再议吧。”

  话虽如此,她脸上却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尤安礼察颜辨貌,已猜知其意,便主动说道:“阁下若是顾虑村人排外,不肯收留,此事却也易办。”

  珑姬问道:“如何处置?”

  尤安礼笑道:“这世间的凡人,欲交个真友,那是难比登天,可若想交个假友,便须靠四样东西。”

  珑姬蹙眉说:“交友便是交友,怎还能分真假?”

  尤安礼道:“志同者相交,只求情投意合,不计出身来历,纵不能生死与共,亦算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如此可谓挚友、素友,自然也是真友;道异者共处,或是有所图谋,或是迫于形势,面上蜜里调油,不过逢场作戏,宴尽而纷飞,曲终则人散,那便是假友了。”

  珑姬不曾想他竟说出此番话来,背起手打量他片刻,好奇道:“你既能讲得起这般话,倒象是个有情有性的人了,却又缘何自甘堕落,知礼而故犯?”

  尤安礼不露怒色,反倒笑吟吟地说:“在下出身卑贱,早年生计艰难,觅他几个假友,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又岂会真的辨不清好坏?可是阁下看那硕鼠豺狼,再是凶狠的畜生,也终归有类可居,有伴可依,怎地恶人就一定没有真友了?”

  龙姬听他振振有词,虽是巧言强辩,倒也算得上有些自知之明,禁不住莞尔道:“硕鼠豺狼再恶,那也是对人作恶,不害自己的同类。恶人却不一样,既是如此待人,又怎会有人真心待你?言归正传,你说要和这村人交假友,需靠四样东西,究竟是哪四样?”

  尤安礼道:“无非财、色、权、名四样。”

  珑姬轻嗤一声:“又是些庸人俗语了。”

  尤安礼不紧不慢道:“身在俗世,何能不用俗语?只得委屈阁下了。村人愚昧,那权、色、名三样未必奏效,但此村既非世外桃源,黄白之物理应识得。在下身边也带得些散碎银两,租个住处丝毫不难。却有一则,是要提防村人见钱眼开,夜里头摸来将你我一刀杀了,好大发横财。”

  珑姬摇头说:“你自己心肠狠辣,倒把旁人也想得一般龌龊……依你所说,多使钱财便可跟村人交了这假友么?那我刚才四处寻人打探,你怎不提醒我一句?”

  尤安礼怕她怪罪,赶忙解释道:“阁下,旅人赶路,晚间拿银钱买个住处,在凡人眼中乃是常事,不足为奇,也容易办成。可若是无缘无故地打探消息,那却大有不同,恐怕被当作贼盗匪徒,银钱也未必使得出去。即便有胆大贪财的,保不齐也是随口瞎编敷衍你我,又怎能晓得他的话是真是假?在下早先不禀,实是担心弄巧成拙,徒惹阁下不快。”

  珑姬默然片刻,终于轻叹了口气道:“这些凡人的弯弯道道,我委实弄不明白。倘若你我身无钱财,难道就没人肯收留了吗?”

  尤安礼道:“那也未必。凡人千种百态,有那汲汲财色的,自也有行善积德,谋个因果好报的人家。不过看此村光景,怕是穷不见义,没那等愿做善事的富裕人家。阁下若是不信,何妨来打个赌,看看若无银钱,此村可有哪一户愿收留你我。”

  珑姬见他神态自若,显是胸有成竹,而自己却对凡间事务半点不通,晓得这赌多半是有输无赢。然而她生性带着几分顽固,被对方一激,便不肯轻易退步,反倒颔首道:“好,那便赌上一赌,看你这个凡人通可算名副其实。”

  尤安礼见对方果然受不得挑拨,心中暗暗一喜,当即盘算起要如何巧言相诱。他对此村民风已观察多时,知道自己稳操胜券,若能激得珑姬立下赌注来,即便不能复得自由,亦可再减些刑期。

  他正百般思量,却骤听一个声音在身后说道:“你们可以住我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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