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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去复返


  仙火不同凡焰,红炎席卷到处,屋宇俱不受损,草木亦无焦痕,只有田中伏尸遇火遽燃,焚作淡淡青烟袅腾而起。

  珑姬见村人遗尸已化,便轻轻跺脚,足底生出一团氤氲红云,其状朦胧如烟,其色光艳如火,弥漫方圆三丈,悠悠往上飘起。珑姬被这红云裹托,也随之缓缓浮空,低头对尤安礼道:“上来。”

  尤安礼见状,心知这多半是珑姬的飞遁法门。他虽也曾习得御剑乘风之法,却需仰仗法宝威能,且不能久持,至多十数里便要停歇回气。而像珑姬这般多带一人飞渡百里,更是他决计做不到的。炼气与化神虽仅一境之差,委实是云泥之别,丝毫奈何不得。

  他心中转念,足底却不耽搁,小心翼翼地往那红云走了几步,只觉云蒸霞蔚间有股热气熏熏拂面,身体顿时一轻,不由自主地朝空中浮去。珑姬看他登上云气,口中轻叱,红云随声而起,转眼托着两人飞入星霄当中。

  尤安礼以往混迹东域,见惯了修士飞遁,无非是御剑运符,这腾云之法却是首次见识,正自默默观察,冷不防红云骤升,倒把他吓了一跳,险些晃身跌下云头。珑姬手腕微转,驭着云气将他拉回,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你大惊小怪什么?”

  尤安礼稳住身形,只觉脚下虚浮,无可着力,和御剑之感大不相同,心里不免发虚,只好告饶道:“还请阁下慢些。”

  珑姬轻哼了一声说:“国香城路途遥远,再慢吞吞的,要何日方能抵达?”说罢低头看了看下方山川走势,问道:“该往哪边走?”却原来是个不识路的。

  尤安礼哑然片刻,再转念一想,此人修道二百年,始终不曾离岛,纵然读遍地理风志,也不过纸上谈兵,并非真的熟悉内陆情势。假如此人熟门熟路,怎还用得着放自己出狱?于是老老实实地观星辨位,确保指路无错。

  他对天推算方位,珑姬却立在云头俯瞰,忽然轻咦了一声道:“……怎么还有活人?”

  尤安礼闻声低头,透过红云朱雾,只见夜色下山峦起伏,参天巨木亦是小如米粒,凡眼如何辨别得出活人?正自半信半疑,珑姬已然猛降云头,往村边飞落。这一降比方才升得更急,尤安礼只觉头重脚轻,险些一头栽倒。珑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口中斥道:“你好歹也是习了昊阳道术的修士,怎么如此娇气?”

  她心中挂念方才所见之象,无暇理会尤安礼,匆匆按下云头,遣散红雾,直往村内疾步走去。尤安礼晕了数息,也连忙赶上,口中说道:“阁下,此村先前为紫煞所笼,凡生人活畜,纵然不被术法所害,也必厥脱而死。恐怕是你方才错眼了。”

  珑姬头也不回道:“看见了便是看见了,这点距离,又怎会错眼?”

  说话间,两人已然走到一户民居门前。尤安礼眼神一扫,瞥见院中晾晒的谷物尚未收起,诸般柴薯杂物摆置,望着依稀有些眼熟。他稍作回忆,想起此屋所住的似是一名老妪。白日里珑姬朝她问询,对方讷讷不言,显得甚为驽钝。这老妪年迈体衰,虽然不曾亲见她的尸体,多半也已化作飞灰了。

  他实在不信这半身入土的老妪能抵过煞气之害,正欲开口再劝珑姬离开,无意中眼角余光一瞥,隐约见院中泥地里有点点微红,心中顿觉不妥。毕竟是久历风雨之人,当即轻扯龙姬衣襟,低声道:“阁下,屋里恐怕有问题。”

  珑姬传音道:“方才我在云上,见村中有烛光闪动,应当正是此屋。”她刚刚以自身真火焚尸送魂,又一举涤清周遭煞气,绝无突兀走火的可能,那便定是尚有活人点烛照明了。

  尤安礼悄步上前,走到红斑处仔细查看,才知原来并非血渍,而是凝固的红蜡。但村中油烛乃是罕物,轻易不会取用,这一点烛蜡落在泥泞中,也显得格外突兀。他念头一转,朝珑姬微微点头,示意此地确实可疑,恐怕是那屠村之人藏匿未走,须得小心行事,不可打草惊蛇。

  谁知珑姬见他动作,竟是直接一挥袖,噗噗轻响中,院周的整排竹篱霎时冒出明火,变作数十根又细又长的火炬,将陋院瓦房照得亮如白昼。她在这烁烁火光中走到屋门前,清声说道:“既留书信相邀,又何必吝于一见?红浥岛赩珑在此,请道友出屋晤面!”

  屋中寂静良久,仿若无人。珑姬缓缓吐气,周边焰火愈发明亮,看架势便是要砸屋破墙而入,尤安礼赶紧拦了她道:“阁下,此人身份未明,谨防有诈!”

  珑姬不耐道:“有什么诈不诈,且逼他露面再说!”言罢便要御火烧屋。正当这时,却听屋里一声轻响,似是桌椅推挪,接着便发出几下细微的脚步声。

  炼气之人感官聪敏,虽还算不得千里眼、顺风耳,也已远远超出常人。此刻不过一墙之隔,这点动静却瞒不过院中二人,当即对视一眼,尤安礼袖拢符箓,不动声色地朝后退去。他不同于珑姬,除却五感敏锐些外,体质实与凡人无异,当初又在岛上损了护身法宝,若是此刻被人捅个一刀、打上一棍,可也是十足要命。

  珑姬可不管他如何做想,只定定看住房门。但见那破门板颤了颤,吱嘎一声朝外荡开。屋内漆黑一片,只在靠门处站了一个矮矮的身影。珑姬何等眼力,顿时轻啊了一声道:“小郎?”

  屋内正是早先立在溪边的孩童。只见他此刻脸色苍白,浑身湿透,目光幽幽地立在屋中,竟仿佛溺死鬼一般。珑姬见状,连忙走上前去看,拢袖并指,在他额头轻轻一按,以真元助其祛除体内寒气。

  孩童见她走近,仍旧一副魂不守舍之态,似是已经吓得呆了。直至珑姬将指尖按在他额头,方才转动眼珠,朝珑姬微微一瞥,似在奇怪自己周身为何无故发暖。

  珑姬运真元在这孩童体内走了一圈,虽略有阴寒侵体之象,却连一丝一毫的煞气也无,心中既喜又疑。喜的是这幼童竟能大难不死,非但逃过那恶人邪法,竟还能免于煞气毁伤。可他不过一介凡人,修道的根骨又是极差,如何能只身逃过这两场大难?

  她满腹疑云,匆匆将真元运罢一周天,将这孩童周身水气尽数祛干,便迫不及待地俯身问道:“小郎,你可知这村里发生了什么?”

  孩童看了看她,却不言语。旁边的尤安礼忽然道:“阁下,你还是离这孩子远些为妥。”

  珑姬转头疑目相望,只见尤安礼站在竹篱边,双手藏在袖中,冷眼盯着孩童道:“你看这小鬼的手上还拿着红烛,想来就是你方才所见的烛火了。寻常的凡人孩子,遭逢灭村惨变,早该吓得半死,如何能这般镇定,还有心思生火取暖?他看你我二人去而复返,当即熄灭烛火,不欲被我二人所察,恐怕是心怀鬼胎吧?”

  听他如此道来,珑姬微微一怔,心想确是这般道理,不由迟疑地看向身旁孩童。然而以她天眼所见,这孩童呼吸沉杂,气脉浮混,是寻常生人,绝非精怪鬼祟伪装,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处置。她正举棋不定,那孩童却开口道:“我不是生火取暖,是在这屋里寻物。”

  尤安礼要笑不笑道:“小东西,这里满村人死得精光,你还有心思找东西?找你爹娘的遗骨不成?”

  珑姬听他说得刻薄,不禁微微皱眉,正欲喝止,却听那孩童答道:“遗骨已被你们所烧,不必再找。”

  “这么说来,你方才果然是看见了。”尤安礼立刻逼问道,“你若是心中无鬼,何必躲躲藏藏?”

  孩童听他质问,脸上动了动皮肉,竟像有几分笑的意思:“怎么知道不是你们做的?”

  尤安礼张了张嘴,倒真给他堵上了,一时想不得应法。珑姬却毕竟不熟悉凡间稚子,又对这孩童多少有些好感,见状便插言道:“小郎,灭村之事确与我们无干……”话到一半,陡然想那白绸上的留诗,既是冲她而来,算不得是“无干”。她想到此节,不由顿了顿,改口道:“我们方才有事离村,真凶另有他人,我定不会饶他!”

  孩童淡淡道:“我知道了。”说完便拿着那半截熄灭的红烛,转身又钻回屋里。珑姬不想他如此孤僻冷淡,呆了一呆,才跟着走入屋内说道:“小郎,这里已无生人……你可还有亲戚居于临近?我便送你一程。”

  那孩童对她置之不理,只站在桌边出神。而尤安礼随在珑姬身后,闻言只觉头痛不已,低声说道:“阁下,你看这小鬼的模样,可有半分伤心之色?倘若他是至亲遇害,纵然天性凉薄,那看见这么多死人,总该有些害怕的意思吧?凡间小孩可不是仙家子弟,决计没有这般的定力,此子必有蹊跷,还是谨慎为好。”

  珑姬也知尤安礼久混人间,于人情世故上确比自己懂得多,便轻轻嗯了一声,传音问道:“那你以为他是什么路数?怎么煞气还杀不死他?”

  尤安礼心道我若晓得,早便将这古里古怪的小鬼杀了了事,还跟你啰嗦些什么?口中却道:“阁下先前与这此子接触,可看出什么异样?”

  珑姬微微摇头,依旧传音道:“没有,不过凡子罢了。我早先验了一验,这孩子根骨差得很,又喜欢立在水边,受寒气侵害不轻,我还顺势替他梳理了些……”

  尤安礼听她说到此处,心中忽动道:“阁下,恐怕是你救了这小鬼的命。”

  珑姬经他提醒,略略沉吟,也已反应过来,微微一笑道:“是了,早先见他夜里还在溪边,水湿气寒,便在他身上施了个法术。这孩子能不受煞气侵害,想来是受我的气息护持。可那施术者的邪法极凶极恶,难道也怕我这么一丝真阳之气吗?”

  尤安礼自已想到此节,一时却无回法,只得应道:“物性相生相克,那邪法既同为离火之术,或而天生便为阁下真火所克,也未可知。”

  天下术法固有相克,然而终归是以施术者的本领为准,他此言其实颇为牵强,但珑姬既想不出其他缘故,也只好先暂纳其言。两人交谈既毕,珑姬转过头欲对那孩童问话,一眼看去桌边空空荡荡,哪还有人?

  她心中一惊,再仔细看去,便啼笑皆非,顿足说道:“小郎,你躲桌底去干什么?”

  原来那孩童不知何时竟钻进了桌底,蹲在头背对外侧,也不知干些什么。他闻言不理,又埋头在地面摸了一阵,这才钻出桌来道:“你们识得此物?”

  说着伸出手来,只见他指上遍布泥灰,脏污之中,赫然是一根细软洁白的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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