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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紫祸入乡来


  原来两人走在野中,珑姬抬目遥望,只见村头村尾,尽数裹进一团浓浓的紫黑之气。那非肉眼能见的凡烟,而是极重极多的煞气。此时他两人隔得远了,尤安礼不以金针开眼,便一时未察,珑姬却不受凡胎限制,略略凝神,便知此气恶念极重,其内活人绝无幸理。

  她不过离村半夜,竟陡生如此惨变,心中霎时惊怒非常,再顾不得尤安礼的脚力,红影一闪,已在百丈开外。尤安礼听她方才喊话,尚未理解其意,呆了一呆,连忙又取金针刺额。刚一合上凡眼,便察觉远处紫黑之气滚滚,恍若是巨兽肆虐、洪水涌流。他虽对村人毫无怜悯之意,但陡见如此滔天煞气,心中亦是惊骇不已。

  待他回过神来,珑姬早已不见踪影。他见那煞气深重,难免有些打怵,不愿身犯险地,可转念再想又觉不妥——观如今情势,确有大能之辈藏于此地,且多半无甚好意,若是慑于珑姬威势,倒还未必会拿他二人怎样,可自己倘如落单,那可凶吉不定了。

  想清此节,他顿时打消了隔岸观火的主意,拔下金针,袖中拢一张清心符,快步朝村中走去。煞气无形无质,但人畜久留其间,则必有毁伤。以他方才天眼所见之状,哪怕是寻常修士沾上,也少不得要目眩头昏一阵。然而等他走到村头,仍未觉有何不适,心中奇怪,复以金针点额观之,才见村里煞气已然大散。紫气消散之处,但见赤光隐隐,炽云涌动,正是珑姬立在村舍中间。

  尤安礼见煞气果真惧怕珑姬真火,心中顿时一松。走到近前,见对方玉容含霜,原本光洁的额头上却浮出一抹绛色,状如梅瓣,瑰艳分明,宛若是凡女的花钿红妆。他一看对方如此模样,晓得这尊凶神已是怒不可遏,便小心地垂头道:“阁下,这村中之人,怕是都已经……”

  珑姬瞪他一眼,冰声道:“若无你拖累行路,我往来不过顷刻,何至于此?”

  其实此言颇有迁怒胡缠之意,但尤安礼既知她盛怒当头,无可理喻,便只唯唯诺诺,并不出言辩解。他嘴上虚应告罪,目光却已早早扫向周边,看那户户柴扉虚掩,死寂无声。村野的草腥肥臭中,还混杂一股淡淡的焦腐气,闻之令人作呕。他循着气味走到田垄边,只见几具尸体堆在沟渠底下,观其服色正是村人。

  当下局面诡谲凶险,尤安礼也嫌不得脏污熏臭,袖拢清心符,咬牙下了沟渠,将这几具伏倒的尸身一一翻来检视。沟中总计七尸,男女老少咸有,大约是一整户人家俱亡在此。他捂着鼻子,细看其中一具壮年男尸,只见他圆睛直瞪,神态茫然,并无恐惧狰狞之色,唯是其口大张,里头舌齿焦黑枯干,犹如火烤烟熏过一般。再剥开外衣检验周身要害,虽只匆匆两眼,也看得出大体完好。

  尤安礼鉴过尸状,大感奇怪,再去看其余几具,也均是口鼻焦黑,身外完好,心想这些村户死于火伤,自是五行法门所为,可火焚于体内,又是什么道理?此种手段当真少见,倒更似丹药虫蛊之物。

  他尚未理清思路,珑姬已然走到沟边,俯头问道:“如何?”

  尤安礼据实禀道:“口鼻焦黑若焚,体外毫发无伤。恕在下见识浅薄,不识此术来历。阁下可有头绪?”

  珑姬悄默无语,额上红痕渐渐褪去,片刻后道:“再去看看其他尸首吧。”

  于是两人在田垄阡陌边四下寻觅,不多时,又陆续找出十来具村人尸体。尤安礼上前查验,死状皆一般无二。再往远处搜了片刻,又翻出数具尸首,形貌颇为眼熟,却是原本收留他们的人家。珑姬见得这几人死状,想起他们暮时尚且和乐团圆,转眼却举家丧命,横尸荒野,心中郁郁不乐,长叹一声道:“罢了,有这么多具尸首在此,想来其他人的死状也是一样,你不必再验。”

  尤安礼巴不得离这些焦臭尸体远些,但因事出诡异,却不敢怠慢轻松,反对珑姬劝道:“阁下,你我离开不久,此村便遭屠戮,此事多半并非巧合,乃是旨在示威。如今来者不善,还是多加小心,看看有无线索遗落。如能识穿对方的根底,要对付起来也便容易了。”

  谁知听完他这番话,珑姬却未置可否,只默默凝眉望天,神情有一股极微妙的苦恼。俄尔见她顿足道:“不必了,那人已留书给我。”言罢红袖轻拂,掷出一团洁白的事物,柳絮般轻飘飘地扑在尤安礼怀中。

  尤安礼伸手拿过,只觉触手柔滑光洁,似是丝绸织物,将其展开,才见白色的绸面上留有数行血红小字。笔迹挺秀匀衡,极为优美,更映得那朱色分外夺目刺眼。他将白绸展正细看,口中念道:“青山陋地临芳顾,朱灯艳照衬光采。但得红袖秋波睐,娇仙飞入饮翢台。”

  又低头在绸面闻了闻道:“是朱砂所写。”

  珑姬脸上不见喜怒,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说:“我方才赶到村中,便见此物挂在你我落脚的院子前头。依上面所写,此人当是冲我而来,你有何计较?”

  尤安礼复又低头读那红字,咂摸滋味,看似是旖旎情怀的艳诗,放在这遍野尸骸中却分外阴森鬼气,银钩铁画之间,尽是说不出的凶机恶意。他想了一想道:“此人来者不善,似与阁下深有恩怨,阁下心中可有人选?”

  珑姬轻轻摇头道:“我自幼居于红浥岛,修道二百余年,未曾离岛一步,又怎会与你们内陆之人结怨?”

  尤安礼道:“未必是内陆之人。”

  珑姬更加摇头不信:“宫中一众弟子侍我左右,未曾有人离岛。至于岛上凡人,悉皆神宫信众,如是身有仙缘者,早便入宫修行,何来与我结怨之理?”

  尤安礼听她此言,一时亦是无话。他早先自负术法在身,为寻炼气的炉鼎而潜上红浥岛,谁知不出旬日便被岛上修士察觉,惹来一场牢狱之灾。期间百般躲匿,自然见过岛上光景,真可谓是太平安乐胜似桃源,岛民世代受神宫修士庇佑,争讼、病灾若不能解,则一律求诸于宫人,便连婚丧嫁娶往往也要拜宫问卜辰日,可见其威望之重。而珑姬既为神宫正主,实难想象有岛人与她结怨,更遑论是修士之辈了。

  他思索一阵,实无头绪,只得收起白绸问道:“阁下有何打算?”

  珑姬顿也不顿道:“此人屠戮凡民,手段狠辣,其罪当诛!诗中提及饮翢台,想是要我去露兰国王都,便会他一会,且看是何方妖孽作祟。”

  尤安礼听她语气森然如冰,想起自己那海角禁闭之刑,不禁缩了缩脖子,苦笑道:“那追捕妖兽之事……”

  珑姬道:“你看不到么?用你那金针试试吧。”

  尤安礼闻言一愣,无奈再取金针刺额,肚中暗呼倒霉,只觉今夜连开数次天眼,怕是要将眉心戳出个疤来。他精神疲乏,思虑不专,虽闭目屏息,却良久不能开眼,复以金针攒次数下,竟是愈急而愈不成了。

  他鼓捣良久,直弄得额上鲜血淋漓,倒让珑姬在旁看得纳罕:“我不过让你开眼观气,你拿针扎个不停做什么?扎自己很有趣幺?”

  尤安礼给她问得胸闷气短,只得放下金针干笑道:“在下修行浅薄,天眼难开,还请阁下谅解。”

  珑姬微微晃头道:“你怎不早说?绸上附有魔气,与那妖兽相若,恐怕也已被此人所擒。此去饮翢台,倒可一箭双雕。”

  尤安礼听她前面半句,赶忙将白绸往地上一掷,取出清心符握在掌里,悚然问道:“此物附有魔气?”

  珑姬道:“有我在此护持,魔气弹指可消,你又慌些什么?”说着伸手一招,白绸迎风飘起,又飞入她朱袖当中。她举目四顾,只见孤村寥落,田径伏尸,便连狗叫牛鸣都无,心中殊为不忍。其实修士讲求无为笃静,以免因果沾身,惹来命劫,故而但凡稍有向道之念者,绝不会轻易杀伤人命,自损功德。便是尤安礼这般成道无望的邪修,也不过搞些采补夺元的勾当,要他去屠县灭城,一来本领不济,二来也决计没有这个胆量。而此人既能于挥手间戮尽百人,又不露术法根底,可见其道行匪浅,偏偏心思如此恶毒。

  想到此处,她胸中又是怒火腾起。料对方既然意在于己,那这些村人等若是被自己牵连,最多不过一面之缘、一榻之恩,便致鸡犬不留,可见其凶狠暴虐。她虽拊膺切齿,也知对方乃是成心挑衅,又不住地追想:究竟是何人对自己如此记恨?竟不惜折伤功德,难道便为了惹自己一怒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却听尤安礼说道:“阁下,对方既让你去饮翢台,定然有所图谋,还请三思而行。再说那国香城不比村野,既有修士驻守,定然能识得阁下真容,却难再隐匿行踪了。”

  珑姬拂袖道:“隐不住便不隐了,正好腾云过去,省得赶路。翢山蓼氏也是豳室所封的公侯,当年诸方伐黎,蓼氏屡建大功,我掌神宫以来未曾拜谒,如今顺道一访便是。”

  尤安礼听她意思,竟是要不管不顾,便这么直接杀将过去,登时瞠目结舌。他讪讪道:“这个……如今敌暗我明,倘若贸然行事,恐怕……”

  珑姬一抬手,口中冷道:“藏头露尾,故弄玄虚,无非鼠辈伎俩。此人既摆下阵来,我便过去闯上一闯,倒看他有何手段。”

  尤安礼暗暗叫苦,心想你不怕与人斗法,我却惧池鱼之殃,明知是龙潭虎窟,怎好再去乱闯?但他也知此话若是当面讲出,非但无望阻住珑姬,少不得还遭一番嘲笑,也只能点头道:“愿陪阁下同往。”若不然便只好回去服那苦刑了。

  珑姬火急心切,虽见尤安礼不甚情愿,却也懒得理会,径自走回村边路上,对田野抬袖轻揖道:“累人枉死,实为疚惭。魂既去矣,皮囊无用,不忍曝之荒野,任豺犬啃食,唯有付以一炬,还望见谅。”

  言罢广袖一挥,尤安礼只觉有股无形的热浪迎面卷过,霎时村头村尾火舌四起,映目皆红。他原本东域出身,惯于土葬,虽知南域有焚尸送魂的风俗,却是头一回瞧见修士如此施为,看珑姬神态自然,心底不禁暗暗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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