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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流波传兰馥


  耳听脚步声渐近,珑姬将手覆在桌面轻轻一抹,原先留在桌上的水字霎时无影无踪,只余些微温热。随后她站起身来,手在袖中暗捏真诀,布了个护屋驱邪的阵法,便径直走出门去。

  他们腾云而至,千里之途亦不费时,虽先后与槁梧、荆石各有一番叙谈,屋外也仍是天色初明。珑姬循着步声望去,见近处廊桥中婷婷袅袅,是十来名翠衫白裙、螺髻花簪的宫女。她见来的俱是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心下倒也松了口气,走到自己屋前观赏庭中花木。

  那十几名宫女走到屋前,看到她的模样,纷纷行万福礼道:“拜见真人。”

  珑姬颔首道:“不必多礼。我独居已久,不惯旁人伺候,倒要劳烦诸位女郎照看小徒。至于我的侍从,我与他二人俱在清修,每日送些清水素果便是。”

  众宫女自然唯声答应,唯有后头一个少女含笑道:“姐妹们奉命来侍奉真人,怎敢轻慢不理?倘若国师问起,恐有责罚。真人既然喜静,不妨将妾一人留在外间,必不扰真人起居。”

  这少女声如玉珠银铃,极为清脆动听。珑姬抬眸细看,只见发话之人柳眉杏眼,瞳仁乌黑如墨,顾盼之间秋波流转;桃腮淡施脂粉,未语而先露一丝妩媚;樱唇翘似含珠,欲笑则先显几分娇嗔。她见这少女容貌青春可爱,神态声音也灵动喜人,便微笑道:“那好,有劳这位女郎了。”

  少女嫣然道:“佩素有幸侍奉真人,欢喜不胜,何劳之有?”说罢伸手将旁边的宫女轻轻一推,款步走上前来。旁边众女官见了,年长稳重些的只俯腰低头,年轻的便忍不住以翠袖掩面,彼此挤眉弄眼,吃吃轻笑。

  珑姬长于神宫,虽也有侍者料理外殿琐事,却多是炼气的修士,对她自是稳重恭敬得多。她不知凡人宫中是何规矩,见众宫女皆露谑乐之态,心中颇为奇怪,却也不好明问。待其他宫女各自退去,那名为佩素的少女便朝珑姬福了一福道:“方才见真人在阶前赏景,可知这庭中的兰花是何名目?”说着伸手遥指庭中一株兰草。

  那兰草高及人膝,茎黄叶翠,萼上花蕾多数含苞待放,其瓣莹白如雪,却自根处透出缕缕灰纹,状如古字甲文,娇美之中又有几分雅意。珑姬端详片刻,摇头道:“我宫中少种兰类,不知它是何品种。”

  佩素挽袖笑道:“无怪真人不识,这花儿名唤翢衔兰,是我露兰国内方有的绝品。传说本国□□游猎于山中,曾捕一奇鸟,重首而屈尾,其鸣周周,请群臣鉴之,有人识以为翢。□□异之,便将其放归山林。其后□□应豳王之召伐黎,半途遇傩巫阻拦,中巫蛊奇毒,遍体腐疮紫脓,遍请名医而不能治。夜中忽有翢鸟飞来,口衔白兰数枝,置于□□疮上,其毒方解。□□感其救命之恩,便重金聘请花匠,培植此兰,奉为国花。故而此花唯在宫内与此处能赏。可惜此花如今虽有美态,却无祛毒之效了。”

  珑姬听完只得淡淡一笑,心道世间的天材地宝,必生于特异之处,凡人便算千方百计将其养活,所蕴灵气也必丧失殆尽,就此沦为凡种了。她正替那露兰国□□可惜,却见佩素竟将双袖挽起,露出两截水嫩雪白的皓臂,随后碎步跑入庭中,伸手将那翢衔兰掐了一朵吐蕊初绽的下来。

  她方听对方讲了此花的珍贵,浑不料对方转头便折了一朵下来,不禁怔道:“你怎么……”还未说完,佩素已拈着兰花跑回阶上,笑吟吟道:“既是绝品的鲜花,自当配绝代的佳人。妾今睹真人芳容,确是天仙之貌,心中仰慕非常,愿以此花相赠。”

  珑姬闻声愕然,见对方言笑晏晏,却无半分做戏之意,一时竟不知当接当拒,只得问道:“这花儿既如此名贵,你擅自摘了一朵,不怕被人追究么?”

  那宫女佩素嘻了一声,吐了吐舌道:“那便全赖真人代我隐瞒了。”

  珑姬摇头说:“这庭苑的花草,想是每日有人照料的。兰花给人掐了,花匠一望便知,我如何瞒得?”

  佩素见她拒绝,依旧毫不惧怕,只将兰花拈在胸前一转道:“真人既是仙家,自有法子瞒得过去,可愿替妾施展一番?”说罢俯首轻嗅兰花。她穿的乃是翠色短衫,又戴一碧琼璎珞,露出半截秀颈,与这白兰一映,更显玉雪可爱。

  珑姬看她意态娇憨,正暗感好笑,无意间看她颈中所戴的璎珞,忽而心底一动。再以天眼定睛细辨,确认所想无误,便立刻说道:“女郎有所不知,我等修士虽身怀道法,却受天命制约,最忌口出诳语。除非……”

  佩素问道:“除非什么?”

  珑姬肃容道:“除非是谁家的公主跑来扮了宫女,命我给她作法。”

  佩素顿时拊掌大笑,欢声道:“真人好眼力!这便将我识破了!了得了得,却不知是何处露的破绽?”

  珑姬听她自承身份,知道所料不差,只觉这女孩古灵精怪,举止甚是顽皮。无奈道:“公主颈上的璎珞饰物,可是国师所赠?”

  佩素伸手一摸颈间,哎呀一声道:“倒把这东西忘了。此物是我及笄时国师所赠,我家姐妹各有一副,说可避毒虫蛇蚁。我素来喜欢狩猎游园,又嫌虫蚁恼人,此后便随身佩戴,不曾拿下过。真人怎识得它?”

  珑姬道:“公主有所不知,此物并非凡石,而是章莪之玉,且定是从狰兽穴畔掘来,内蕴真阳精气,又以玉身吸取月华太阴之息,故而阴阳调和,可驱邪鬼毒蛊,又不致伤及物主。此物罕有,便是我等修士亦难觅得。槁梧国师能为公主献上此物,定是费尽心思。”

  佩素听完,手抚颈间璎珞道:“这玉看着品质一般,当初还道是国师轻慢女子,有意敷衍我三姐妹,不想竟有如此来历。不知那章莪是何地?狰兽又是何物?”

  珑姬听她连连发问,不由想起那小孩荆石,暗道近来遇着的凡人,怎么个个都如此喜欢追根探底?但对方贵为公主,自然不可无礼,便说道:“章莪乃是东域一座灵山,其上草木不生,唯有遍地翠玉。但此山生有一兽名狰,状似赤豹,五尾一角,性情凶暴,凡人遇之必死。纵是道行浅些的修士,也不许轻易入山。”

  她居于海外仙岛,见惯了诸般奇景异兽,说来甚是随意。而佩素听她讲述,却神态专注,一双杏眸眨也不眨,听罢出神片刻,方才叹道:“天下竟有这般神奇的去处。若我也能得道,定要飞去亲眼瞧上一瞧。”说完想了一想,却又摇头笑道:“可是若要我学国师的模样,日日滴酒片肉不沾,只能饮茶茹素,待在屋中枯坐,那便乏味得很了。我自在惯了,受不得那样的苦啦!”

  珑姬听她说得坦诚,也只一笑道:“修道之途素来清苦,槁梧国师既在国香城,已是减了许多道规束缚。公主生为贵姬,能享人间富贵安乐,又何必去自讨苦吃?”

  佩素又将手中兰花轻轻一转,并不言语,神色中却淡了三分欢喜,显示不愿谈及此事。王侯家事历来复杂,珑姬见状便不多言,转而说道:“公主此次出宫,可得国主同意?假扮宫女出来游玩,恐要令宫内之人担心,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谁知听她此言,佩素却连连摇头道:“我此来拜会真人,一则是仰慕仙家风采,二则是有事相求。”随后又轻轻一笑道:“再说,谁道我假扮宫女了?佩素便是我的本名,自遇真人以来,可未有一句虚言。只是方才那些野妮子俱是我殿中侍女,平素里疯得惯了,侍奉真人恐怕笨手笨脚,回头再遣些老成干练的来。”

  珑姬闻她言下之意,竟不止自己一人,而是将亲信的宫女都尽数带了出来,也不知她如何抢在了国师槁梧前头,还能瞒过把守门关的侍卫兵卒。整件事思来滑稽荒唐,却也见得此女的本事,倒让珑姬啼笑皆非,只能摇头叹道:“私出宫门访问生客,公主此举可是莽撞了。不知找我有何要事?”

  佩素眼珠一转,又是巧笑倩兮的模样,执了兰花道:“我来时听国师吩咐宫人,说有仙家贵客来访,还道又是个白发老头,谁晓得竟是位绝色佳人。美人在前,怎可不以表示,真人请先收下此花,再谈正事不迟。”

  她的声音甚是婉转清脆,言语虽有失庄重,却也显得甜美亲昵,不致令人觉出冒渎。珑姬喜她性子活泼,便笑了笑道:“能得公主赠花,已是三生有幸,如何能拒?”说着伸出手掌,便将那朵白兰接过,往袖中一拢。佩素眼睁睁见她收花入袖,转眼却又是衣袂飘飘,不见兰花踪迹,又合掌乐道:“常听戏文中说仙人有袖里乾坤之术,可拿房屋车马于袖中,原来是真有此事。”

  珑姬摇首道:“芥子须弥、铛煮江山,这是大道神通,我无如此能耐,不过能收些琐碎事物,倒让公主见笑了。此处临水风寒,请公主与我进屋再叙吧。”

  说着转身推门入屋,佩素随在她身后进了槛内,先探头出去张望一番,方才合紧门扉,对珑姬又是一福道:“妾是陛下次女,闺名佩素,封号芳致公主。方才一时顽心,对真人隐瞒不报,还望见恕。”

  珑姬见她先前嬉闹撒娇,性子甚是活泼随意,不料进了内屋里间却陡然正经起来,心中不禁一奇。常人前倨后恭,那必是惧于外势变化,倨乃真情,恭为虚作,偏偏此女反其道而行之,在屋外百般戏谑亲昵,而此刻两人共处一室,倒格外淑雅守礼。珑姬修道日久,看这妙龄公主实如看待婴儿稚子一般,原本并无怪罪之意,便温声道:“公主不必多礼,请坐下再叙吧。”

  谁知那芳致公主蓼佩素却摇了摇头,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中盈盈似含泪光,悲声求告道:“人命关天,还请真人救我王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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