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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长生计


  翌日午间,王宫遣人来请。珑姬携了尤安礼、荆石二人共往。她知宫内或有善施邪法者,本不欲带荆石这个凡子,谁知这小孩却执意要跟来。她再一想,若留此子独身在此,未必万无一失,倒还不如跟在身边以为照应,也便许可了。

  三人见过宫使,上了白马青舆,一队人马便往王宫行去。珑姬隔着纱帘往外望去,只见外头的侍卫整装齐束,骑马随行,将两乘青舆前后团团包围,不禁又叹了口气。

  与她同舆的荆石闻她叹息,便抬头看了看她,眼带询问之意。珑姬先是暗捏真诀,使个隔音的法子以防车外耳目,然后才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其实我三人去一趟王宫,由我腾云御空,转瞬便至。但这舆马出行,整条道路只剩了我们这些人,想是将平民都驱开了。如此声势浩大,实无必要,徒累凡民生计,所以我想那二公主情愿扮作宫女来访,也不无道理。王侯之家虽是钟鸣鼎食,其实不自由得很。”

  荆石道:“她不在王侯之家,未必吃得起平民的苦。伤笼鸟之困者,多数衣食无忧。”

  珑姬惊奇地瞧了瞧他道:“你倒是心怀民间疾苦。”她早知这小孩性子古怪,既连自己都敢顶撞,那对公主国君出言不敬,也算不得什么了。想到此处,她又特意叮嘱道:“你此话在我面前讲讲无妨,等进了宫中,不可胡言。莫折了国主的脸面。”

  荆石默默点头,又皱眉想了想道:“你们修士既能敌千军万马,为何要敬这些贵族?”

  珑姬道:“你又开始问些怪问题了。他们虽身无法力,却能治理天下。修士也是人生胎养,收的弟子也是自凡间寻的,若天下混乱无治,遍地死殍,我们难道要从石头里变徒弟么?”

  荆石哦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索性建一修士之国?以你们的术法,无需千军万马,便能镇服万民。如果有你这样的修士百人,也足以横扫天下了。”

  珑姬听得指尖发痒,又要屈指在他脑门一弹。这趟荆石却是有了前车之鉴,早早将脑袋用手捂牢。珑姬见他警觉,才收了指头道:“小孩子莫说傻话,普天之下,岂有修士建国之理?我居于岛上,化神修士中已算是和凡人相熟的,可是闭关一次,动辄二三十载。入关前方识一垂髫童子,出关时便已成家立业,子孙满堂。我读的学的也俱是道书丹论,若论经纶统筹,怎及得过凡间那些机敏之士?”

  荆石双手遮住额头,神态淡然道:“圣人之治,贵在无言而教,无为而事。你们身怀大能,既能变火,想来也可以变水,那么行云布雨、镇洪开山,自然有法可为。凡人只需风调雨顺,少灾少疫,便可衣食无忧。如此经营百年,也不需要什么朝廷官家了。”

  珑姬摇头道:“天下疆土广袤,民众之数无以计量。若是日日为他们祈雨开路,又哪有时间闭关修行?反倒耽搁自己精进,更无那本事镇守一方了。你所说的修士治民之策,在西域曾经颇为盛行,我南域也有六大世家各占洞天福地,收留凡民耕种生息,但统共不过数万人,便已是极尽了。数量再多,便是有悖天地运行,易招因果之厄。”

  荆石奇怪道:“天地运行为何不许修士治民?”

  此问却将珑姬给难住了。她想了想道:“盈则必亏,满则必缺,这便是天地的道理。若修士让天下再无灾乱,万民子孙瓜瓞绵绵,那也是不好的……”然而究竟不好些什么,她却说不出来了。见荆石直直盯着自己,似在等待答案,虽知这话讲来极不敦厚,也只得补道:“凡人要吃要喝,免不得耗费物力。若是代代人丁兴旺,纵然神州地大物博,万物生养不及,也终有耗尽的一天。故而唯有盛衰变化,方能恒常不竭。”

  她自己说完,也觉这话有些无情,不免暗暗脸红。荆石倒是一如往常,还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既然顾虑人满为患,为何不去海外开拓疆土?你昨日说到海外有不死国,那么更远之处,难道就没有别的陆地吗?”

  珑姬原本还在暗自惭愧,一听他说到开拓海外,立刻变了脸色道:“绝对不可。海外乃是鬼蜮魔渊,除却神州此处,皆为魔气所侵,凡人一丝也沾染不得。你切莫再有这般的念头。”

  荆石应了一声,看来却没有当真放在心上,反而问道:“那当初不死国又如何建在海外?”

  珑姬摇了摇头道:“此事正是因不死国之祸而起……是了,昨日二公主来访,那故事尚未同你讲完。我说到哪里了?”

  荆石立刻道:“傩族的首领受黎抗王姕堘的命令,去不死国寻找长生之秘。”

  珑姬笑道:“你记性倒好。是了,那几名傩族的人去不死国找长生之秘,古时不同于今日,海外风平浪静,传说有修士御剑连飞十日,发现极远处亦有其他洲域。他们区区几个族巫,便敢出海去找不死国,放在如今可是寻死。那些人到了海底,倒当真掘出了不死国的遗迹,然后献给黎抗王一具棺材。依照遗迹碑文所写,那里头便是太虚散人合道后留下的羽身。黎抗王打开棺材,看见里头躺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绝代美人……”

  荆石插口问道:“太虚散人是女子?”

  珑姬淡然道:“天下有灵之物皆可修道,是男是女又如何?不过太虚乃傩巫之祖,只有傩族的人才知道她的模样。在他们的祭歌里,太虚散人形象不定,男女老幼皆有。那棺材中的美人究竟是不是太虚散人,也已是千年悬案了。据说棺木一开,那美人当即活转。黎抗王与她在宫中独处七日七夜,然后……”

  说到这里,她低头看了看荆石,露出些许犹豫神色,似觉得此事不宜与这么一个孩子讲明。荆石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反主动道:“黎抗王跟那女子欢好了?”

  珑姬却摇头道:“他将那女子投入沸鼎烹食,且自此诩为长生之秘,要每日食一不足月的婴儿,每月食一未经人事的处子。为了行此暴举,他大兴土木,建一凌霄宫苑,称作长生台。其中□□女子数千,依季度月份安排,又命兵卒对那些女子轮番施暴……这些都不说了。他畏惧青都问罪,明面上只扮作是耽于声色犬马,比往日加倍地奢靡无度,又让黄藤、绿垚游遍天下去给他寻觅奇珍异宝。可是他恶积祸盈,终归纸里包不住火,还是让二仙起疑。他索性便设下阵法,与傩族之人合谋将二仙逮下,废了他们的道行,又将他们生生剐死食用。”

  说到这里,她轻轻觑了一眼荆石,见他只专注聆听,毫无惊惧厌恶之色,忽地想起尤安礼那“木人石心”的评价来,心中不免有些怪异。她正暗叹这孩子何以如此人情淡漠,却听荆石道:“此处不通。你之前说十二金仙都是神通广大的修士,本事还在傩族圣巫之上,却被如此轻松地陷害。难道傩族的阵法比你们更强,还是黎抗王的吃人之法确实有效?”

  珑姬想也不想道:“绝无可能。这世上邪法虽多,也是意在吸人精元生气。吞噬活人血肉,至多是精怪按不住畜生本性,于修行没有半分好处。且凡人气杂身浊,日日吞吃,反倒是自毁根基……这是以精怪修行而论,我等人族修士更不可犯此大孽。那黎抗王为求长生,已是丧尽天良,方才有此癫狂之念。至于那几个傩族之人,他们虽为部族首领,也不过二三流的族巫,比之圣巫亦远远不如,想来阵法上也无甚造诣。”

  荆石道:“那二仙又如何失陷?”

  珑姬一时语塞,竟也答不上来,只得板起脸道:“我当时不过六七岁,修行时听师父将这故事随口一讲,怎会去问这许多细节?”口中虽这么说,却想到眼前此子亦不过八九岁,又是凡人之身,却能处处探根究底,烦恼之余倒也佩服他的细致,又凝神沉吟道:“物有相生相克之理,黄藤、绿垚虽为金仙,却未跳出万物五行之类。黎抗王既曾得不死国之秘,又熟知二仙根底,或许便真能寻出法子克制他二人。”

  荆石道:“但以你之言,他却没有长生的能力。那么等他寿终,一切自然拨乱反正。”

  珑姬叹息道:“可没有如此简单……此事也是至今未解,要说长生不老,断不能靠食人血肉求来,可是那黎抗王得不死国之秘,也确然有些诡异。杀了黄藤、绿垚二仙后,他装得浑若无事,如此一二十载过去,方才登临请仙台,焚香祭符,召白鹤传信青都,对使者称是二仙云游已久,杳无音信,恐已生出不测。他假惺惺地作这一场戏,青都使者却不疑有他,只道又有大妖出世,竟使二仙失陷,便召众修士巡查五域四海。这一查便是两百年……”

  荆石皱眉问道:“要查两百年?”

  珑姬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天下四海何其广袤,又有诸多幽微隐秘处,自然费时费力了。古时妖魔横行,搜拿一只千年不出的大妖,费那区区两百年光岁,可算不得什么。他们找了两百年,自然一无所获,直到昊阳真人出关后听闻此事,推算因果,才惊觉黎朝命数已乱。原传三十六代而终,不知何时竟减了十代,止于二十六代,正是那黎抗王。他知此中必有变故,便领众门人亲自去中土拜会黎天子。此时的天子理应为姕堘之孙,却对昊阳屡屡称病不见,百般推脱不过,才勉强隔着帷幕相晤,被昊阳一眼识破,正是黎抗王本人。”

  此趟不等荆石开口,她已极有先见之明地竖起食指道:“莫问我他是如何延命,此为不死国的邪法妖术,甚是险恶诡谲,但与食人定然毫无干联。你再发问,我便敲你的脑袋。”

  荆石本已张口,闻言只得紧抿了嘴唇,看来很是不愉。珑姬见状微笑道:“原来你倒是会恼的么?好吧,说回黎抗王的事,他杀了黄藤、绿垚,又骗过了青都使者,大约便觉得修士皆属浑噩之人,轻易便可应付。哪里晓得昊阳乃是智绝当世的至圣贤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识穿他这冒充后裔的诡计。虽然如此,黎抗王终归是正经的真命天子,昊阳承命于天,不能亲手将他正法,便故作不知,率众门人返回青都,推算下代王命所出,正是西域的豳山媴氏……”

  她正说到要紧处,行进中的车舆却渐行渐慢。外头驭手长声细唿,将四匹青辔的白马徐徐停下。珑姬听得动静,撤了方才布置的隔音之法,稍稍掀开帷帘一望,见前方宫门巍峨,叹了口气道:“我们到了,今日便只能说到这里。走吧,等下进了宫中,你便装作是我的徒儿,不准多言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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