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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瞻芳红雀


  两人一番插曲过后,珑姬依旧与国主讲道。那国师槁梧起初仅是在旁陪同,后来便偶尔笑着插上几句,渐渐将话头引在自己这边。到得两盏清茶下肚,已然反客为主,成了主讲之人,倒让珑姬变作半个听众。他与国主说起丹石滋养之道,虽是些华而不实、大而无物的析论理学,竟还能妙语如珠,逗得二公子廖馨逸也睁圆了眼,似是津津有味。

  珑姬见他谈笑风生,非但不觉冷落,反而如释重负,借喝茶的工夫传音给尤安礼感叹道:“应付凡人的事情,我实在做不来,他倒是当真合适做这个国师。”

  尤安礼亦是看得暗暗咋舌。他自忖已是修士中极精辞令的异类,时常靠嘴皮哄骗凡人中的富贾破财献宝,言出而必获,无往而不利,却不想竟在深宫中棋逢对手。看着槁梧的模样,实在娴熟已极,显然平日里早惯了如此糊弄露兰宗室。万黛山卓氏能派遣此人来露兰国,真可谓是知人善用了。

  他佩服完槁梧的三寸不烂之舌,又暗暗观察亭中诸人。除石从头到尾是他与珑姬同为修士,能辨话中真伪外,大多已被槁梧唬得晕晕乎乎,唯有荆那副难辨喜怒的木讷表情,竟还时不时将眼睛闭上了。尤安礼对这小鬼实是说不出的讨厌,见状便心中暗道果真是个木头人,分明是富贵良机近在眼前,却不知好好表现一番。

  且不说尤安礼如何作想,那头槁梧自觉接过珑姬的讲道之任,说到兴头时滔滔不绝,珑姬乐得省心,只偶尔应上一句,便低了头悄悄走神。不知不觉间日头偏移,诸人亦稍露乏色,槁梧便趁机收了话头道:“不知真人今次来访,欲在敝地逗留几时?”

  其时珑姬盯着身旁荆石头上的木簪,早已发呆良久,耳闻槁梧提及“真人”两字,即刻回神说道:“这……我还尚未定下,反正岛上无事,便欲在贵邦多赏游一阵。”

  槁梧当即欣然笑道:“如此甚好,今日相聚短促,届时贫道修行中诸多关隘,还要往真人处求教,望真人不吝指点。”

  珑姬听出他有意为自己解围,也顺竿道:“这个自然。国师出身万黛山,必有卓识独见,他日愿能洗耳恭听。”

  两人一番客套对过,便由槁梧借机向露兰国主请辞。蓼佩素忙娇笑着挽了珑姬的手臂道:“真人莫走,先陪我去鉴了玉再说。馨逸,你来也不来?”

  蓼馨逸觑了觑母亲蓉妃,见她目光中并无责备之意,忙点头道:“我也去看望馨烈哥哥。”说着小步溜到蓼佩素身边。蓉妃见他急切模样,只以手上的錾花护指轻轻一敲桌沿,和颜悦色道:“便去瞧瞧你大哥吧,可莫吵他静养,早些回来背书。”

  她话声虽温柔动听,蓼馨逸却似极为怯惧,连连点头,又往蓼佩素身后钻。蓼佩素一手仍旧挽着珑姬,另一手轻轻搂了他,对露兰国主道:“如今既已会过,我且将真人借去鉴玉啦。鲜花美玉配佳人,国师白胡子一大把,不衬那冰玉髓的气质,便留与父王下棋闲谈。”

  露兰国主笑骂道:“没大没小,疯疯癫癫!”旋即又对珑姬道:”小女自幼顽劣任性,也是我家教不严,还请真人宽恕。”

  珑姬道:“二公主有真性情,也殊为难得。”再与拈须苦笑的槁梧对视一眼,方才随着蓼佩素去了。尤安礼与荆石都跟在她身后,一出御苑,那蓼馨逸见没了父母管束,周遭宫人又尽是二姐亲信,当即胆大起来,跑到荆石旁边问道:“你也是仙人么?”

  荆石不答,只探寻似地拿眼望着珑姬。珑姬早留意着身后两个小儿,此刻便道:“二公子,荆石虽是我的徒儿,但他与凡间有缘,不能得道,故我只授他以术理,不传炼气之法。”

  蓼馨逸道:“那你可吃酒吃肉么?”所在意之事倒与他二姐如出一辙。

  荆石板着脸道:“不会喝酒。”

  蓼馨逸仍旧问东问西,荆石虽爱理不理,却也偶尔能蹦出三字五字的回答。两人年龄仿佛,远远看去竟还有几分友睦之意。珑姬与蓼佩素走在前头,却时时回头张望,见如此情形,珑姬便轻声道:“二公子性情当真温良和善,不似心怀歹念之人。”

  蓼佩素道:“馨逸自小与我亲近,读书开蒙后也时时得馨烈指点,绝不会有害我们的心思。他和我们虽非同母所出,但我心底也视他与同出一般,只是……只是他母亲蓉妃性子强势,处处将他管教得极严,但愿是我以小人之心相度了吧。”

  说话间,众人行至一处金殿前,殿前横匾书“焚锦殿”三字。蓼佩素对珑姬道:“这便是馨烈平日里读书习字的地方。他虽住后头的乾贞宫,但若念书念得晚了,往往直接宿在此间。乾贞宫中多有我母后遣的女官侍候,易惹流言是非,还请真人先在这殿中查看。”

  于是便进了殿中。里头的摆置甚是素雅,格架上不见金银珠玉之物,尽是素瓷青画、文房四宝。蓼佩素一望周围,朝殿里宫女问道:“长公子可在殿中读书?”

  宫女回禀道:“今日未曾来过。”

  蓼佩素叹道:“他向来喜欢待在此处,看来今日是当真不适。”便往内堂走去。珑姬与她并行,走到内间,却瞥见角落壁上挂了一副墨画,绘的乃是工笔花鸟。画中乱石嶙峋,几枝幽兰自石隙探出,亭亭玉立,清艳秀雅,石顶栖一只瘦足尖喙的红顶小雀,正自引颈看花。

  珑姬见了此画,忽觉灵犀触动,便驻足细观。她看旁边挂的书画俱是名家手笔,唯独此画裱纸墨色尚新,却不见题字印章,只得问道:“二公主可知此画出处?”

  蓼佩素看了看,也惊疑道:“我前日来时,还未曾见得此画。”旁边蓼馨逸却插嘴道:“这是馨烈哥哥亲笔所绘,我昨日便见他一直低头作画来着。”

  珑姬闻言又看,不禁叹道:“虽有运笔生涩之处,衔构却可见三分□□,长公子年纪轻轻,已是丹青妙手。”

  蓼佩素听珑姬夸奖亲弟,自然极是高兴,脸露骄傲喜悦之意,口中却道:“真人过誉了。馨烈生来体质有损,习武难成,平日里除了学习经纶策论,便只得以诗画为乐。”

  尤安礼原本也站在后头观画,闻言突然笑道:“长公子画艺过人,竟还通诗赋么?”

  他自入宫以来始终未有半句多言,此刻突然开口,倒让蓼佩素讶然一望,方才应道:“早先是曾见他作了几首,不过小儿之诗,不成气候,倒让仙使见笑了。”

  尤安礼面色坦然,谦声微笑道:“哪里,诗文最鉴心性,天资所至,胜过旁人三十载苦练。长公子能有如此画艺,可谓是神童,想来作诗也必不凡。不知在下可有幸一睹?”

  他语气极是温和恳切,便似真的对诗文极感兴趣一般,引得珑姬频频侧目。然而珑姬知此人长袖善舞,绝不会在此场合无的放矢,是故虽满心疑问,却也不愿贸然开口拆他的台,只默默在旁观望。蓼佩素托腮想了想道:“我于诗赋无甚造诣,早先闻得馨烈作过几首,此刻一时也难想起。仙使既有兴致,不若日后与馨烈面晤一谈。”

  尤安礼神情自若道:“定当前往请教。”于是便将此节揭过。蓼佩素心怀亲弟怪疾,其实根本无心谈什么诗画风月,只对蓼馨逸道:“昨日在此习字,可还记得将那雪狮镇纸放在何处?”

  蓼馨逸道:“昨日走时就摆在桌前,今天却没有了。”

  蓼佩素哎道:“定是殿中宫女偷偷收了起来。馨逸,你若是男子汉,便去替我将那雪狮儿寻回如何?我猜殿外的女官定然晓得镇纸下落。”

  蓼馨逸怎知她的用意,一听能做“男子汉”,便欢欢喜喜地往外间去了。蓼佩素见他走远,转首对珑姬道:“我若贸然带真人来此,虽亦无不可,却难免引人猜忌。倘若此事真是蓉妃所为,之后定然会盘问馨逸,我才出此一计,以免打草惊蛇。此为防范万一,望真人莫怪我多疑。”

  珑姬点头道:“我省得。不过此间我已看过,并无可疑之处。”又将目光投向尤安礼,见他也同样微微摇头,以示无所收获。她身怀天眼,可观阴阳,尤安礼则通晓阵法符箓之术,整个内殿又极是朴素简洁,只需一望便尽收眼底,实无端倪可察。倒是荆石一声不吭,自顾自走到书架前看了一会儿,又默默踱回珑姬身旁。珑姬低头问道:“可是发现什么?”他也只一味摇头。

  蓼佩素见状也不如何失望,只一叹道:“果真不是此处,那便只能去乾贞宫看看馨烈了。他今日与芳丫头一同缺席,想来是当真身体不适。”

  珑姬随口问道:“今日亭中尚有女眷未来?”

  蓼佩素领着诸人往外间走去,点头应道:“是我三妹芳撷。她生母晶妃早年薨逝,只留她一个独女。那苦命孩儿生来不良于行,又体弱多病,常年卧在星缠宫静养,少见外人。”

  正说话间,几人转过堂间拐角处,却见蓼馨逸迎面跑来,手中抓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狮。他因跑得兴奋,便有些刹不住,险些扑进蓼佩素怀中。蓼佩素扶了他训道:“怎这样毛毛躁躁的?跌伤着了可怎好?”

  蓼馨逸被她斥得缩一缩脖子,旋即又咧嘴欢笑,将手中玉狮递与她道:“果是收在外间的阁柜里。哥哥这里的宫女规矩真怪,里头的东西却往外面收。”

  其中奥妙,蓼佩素自然心知肚明,只淡淡一笑,也不说破。她正欲想个由头,领诸人往乾贞宫走一遭,便听蓼馨逸续道:“刚才有女官姐姐来报,说让我们在此处稍待,馨烈哥哥马上便来。”

  蓼佩素微微一怔,又与珑姬互相望望,立刻笑道:“竟如此凑巧。也好,仙使方才不是说想看看馨烈的诗艺么?小雅客这便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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