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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迷离欲乱眼


  厢内珑姬乍听他此言,忙看他脸色,果然见他眼中血丝隐隐,似是短眠之貌,不由讶然关切道:“你近日也做噩梦么?可感身体有何不适?”

  荆石却道:“不是梦,我确实看到过如此怪鸟,便在前夜村人被害之时。”

  珑姬啊了一声:“你当时在场?”见荆石默默点头,又责问道:“如此紧要关节,怎不早些说出来?”

  荆石却不正面回答,依旧自顾自道:“当夜我与你见过后,便从溪边回到家中。我养父已去,独居村外一屋,准备上床歇息时,忽见一红光自南面飞至村中。”

  珑姬道:“你可肯定是自南而来?”她与尤安礼追那妖禽煞气,乃是一路往北面的南歧山脉深入,而荆石口中的怪鸟却自村南飞来,若非他记忆有误,便是那怪鸟兜了个大圈子。

  荆石点头道:“当时月在东北,方位极易辨认,绝不会有错。我看情况有异,便赶去村中,见上面有一怪鸟口衔朱灯,盘旋不去。它脑袋像人脸而有尖喙,遍体黑羽,共九条翎尾,上面各有一灰斑,状如眼瞳。”

  珑姬听他形容到这里,忽地恍然大悟,脱口道:“原来是鬼车!”

  荆石问道:“鬼车?”

  珑姬脑中思绪纷乱,却无心跟他解释,只催促道:“你方才说那怪鸟口衔一朱灯,是何种模样?”

  荆石想了想道:“隔得太远,细节看不清楚,当是一六角宫灯,质地似琉璃,但灯中不见火苗,只有红光大盛。只要被这红光照到的院舍,里面所住的村人便悉数走出,面色恍惚,如在梦游。漫行一刻之后,五窍涌火而亡。当时我在村边看到此幕,离红光已极接近,便伏在溪涧当中。等那怪鸟飞走,才进村内查看,刚进屋不久,你们两人便回来了。”

  珑姬听他三言两语,语气极是平淡,讲出的内容却委实是惊心动魄,遥想当时情景,也不由为这小孩庆幸不已。再回忆他们村中重逢的场面,感叹道:“无怪你当时全身湿漉漉的,却原来是躲在溪水里。那你手中红烛又是何处拿来?”

  荆石道:“我见村头李家两日前娶亲,料想他们或许存有喜烛,便从他们屋中翻来一用。”

  珑姬听得心头一沉,想这无辜村户,方才有成家立室之喜,转眼便满门遭戮,实在是人事无常。正自郁郁间,荆石又扯了扯她的袖子问道:“鬼车是什么?”

  他如此契而不舍,直弄得珑姬没了脾气,叹口气道:“鬼车乃是一种异兽,生有九尾,其尾上妖纹如兽眼,有障目之能。古时凡人受其所惑,讹传它有九头,须得射尽方死,故而也唤作九头凤。听你形容,那衔灯的怪鸟便当是鬼车了。只是此鸟古时为傩族驯养,早已绝迹百年,不曾想如今又遇上……此事若真与傩族有关,便非同小可,须得传书青都苍筤宫,请掌教真人定夺。”

  她说到后来,已非在与荆石讲话,更似是自言自语,踌躇未定。荆石却不理会她的为难,只问道:“扶桑又是何地?可与这鬼车鸟有关?倘若两者相合,那么长公子所见的怪鸟应该与我相同。”

  珑姬摇了摇头道:“鬼车原乃神凤吉鸟之属,只是千年以前傩族有一大巫出世,降服百兽万妖以为驱策,将抓住的九头凤驯作拉车驮驾的鸾鸟。如此数代繁衍,九头凤神性尽失,沦为妖畜,方才改了名作鬼车。它原是生在南岐的鸟儿,后被傩族带去北域。至于扶桑,乃是东海孤岛上的一棵神木,与鬼车并无干联,倒是古时金乌鸟的居处……可惜金乌死去百年,神木失去焰心护持,又受海上魔气侵害,想来早已腐朽了吧。”

  荆石哦了一声道:“金乌又是何鸟?可有遗种留下?”

  珑姬晓得若是放任这小孩提问,那便是无止无尽,势要穷其根底方能罢休。她此刻千思万绪,却无心讲这细致掌故,只含糊道:“金乌乃天地造化之物,千秋万载仅此一只,绝无遗种可留。再者金乌是焰心所化,周身百丈内真火不灭,所到处不分昼夜,皆如光天正午,凡人睹之必焚。那长公子梦中所见的怪鸟,决计不是什么金乌,倒是鬼车还有几分贴近。但你说那鬼车口中衔一六角宫灯,我却闻所未闻,想不出此物是何来历。”

  她说到这里,倏然想起某事,当即从袖内取出一截白绸展开道:“朱灯艳照衬光采……却原来是这般意思。此灯竟能使人五内自焚,真是好生歹毒的法宝。”

  荆石见她忽而从袖中取出如此长长一截白绸,先是凑过去将绸上的诗看了看,随后却打量起珑姬的袖子。起先不过歪头窥看,见实在瞧不清里头玄虚,索性便默默地抓住珑姬袖角往上掀。

  珑姬大奇,扯回自己衣袖道:“你这是做什么?”

  荆石道:“我在找暗袋。”

  珑姬听了只感好笑,反倒捋起袖子,将半截手臂伸到他面前:“那你找吧。若找得出我袖里藏的事物,便任你拣选,我必相赠。”她知荆石年幼懵懂,因此并不顾忌男女之别,裸出半臂亦未觉有何不妥。

  荆石道:“不必,我只想知道你怎能将这么一块长布收起来。”说着手上却毫不客气,将珑姬袖内翻过来一寸寸检过,见实在找不出缝袋夹层,便眉头紧锁,似在苦思。

  珑姬见状收臂拢袖,再伸手时,指间已多了一株初绽的白兰。她将兰花在荆石面前晃了晃,逗他道:“可曾找着暗袋?”

  荆石眼盯兰花,并不说话,只把眉头锁得更紧。珑姬晃了两下,也觉这小孩严肃太过,无甚乐趣,只好收起兰花道:“我身为化境修士,自然学过挪移置换的小法术。先前腾云时尚不见你惊讶,怎么这会儿倒拧起来了?”

  她说得随意,荆石却摇头道:“这是两回事。你收入袖中的事物究竟去了何处?”

  珑姬微微一笑道:“这是修士的门窍,可不能告诉你了。”

  其实道术修习之难,关窍处全在炼气,其中原理便是悉数与凡人讲了,也毫无影响。她故意装得神秘些,无非是看这小孩平日里老气横秋,成心吊一吊他的胃口。而若是对方多问几次,她多半便直接说了。

  不料荆石听罢,哦了一声,竟真的不再追问,只道:“这座城里可有书肆?我想看一看那本《扶桑志》。”

  珑姬也未读过此书,便点头道:“好,明日让尤安礼弄一本来吧。”

  于是两人再无别话,不多时车马抵至饮翢台,那负责守卫此处的簪袅敖郸又将三人送往居处。珑姬方从荆石那头听闻鬼车之事,进屋后歇也不歇,一等卫兵离去,转头便往尤安礼屋中走去。

  此时水阁里已新添了十数名年轻婢女,均是精挑细选的伶俐宫人,于廊下见她经过,也不多言多看,只默默躬身行礼。珑姬走到尤安礼屋前,正要叩门,里头却吱地一身自行打开,正是尤安礼站在门前。他将欲迈步走出,猛见珑姬站在自己眼前,顿时吓了一跳,连退两步,方才定神行礼道:”正想前去禀报,没料到阁下已自来了。”

  珑姬颔首道:“我也有些事要与你说。”便走入屋内,依旧坐到桌边,将马车上荆石所述之事一一讲过。

  尤安礼听完沉吟不语,隔了一会儿方道:“不瞒阁下,其实我亦怀疑那长公子言语不实。观他气色脸相,绝不单单是短眠之故。这倒还要请教阁下,先前在宫中验他根骨,究竟是何症状?”

  珑姬垂首叹道:“他气脉通顺,三田丰盈,若非生在王侯之家,倒像根修道的好苗子。可惜此子命逢阳煞,却又体虚不胜,终归是个短命君王。至于他的病,确如二公主早先所言,是气滞血瘀之状,按理只需让凡间大夫开几副清神活血的方子,再多加调养便好,不知他如何会消瘦至此。”

  尤安礼听着珑姬言语,又自袖里取出那柄金碧山水骨牙扇,轻摇了两下,皮笑肉不笑道:“早先以为这长公子是困于巫蛊邪术,可如今看来,这病倒像是另有玄虚了。既非旁人加害,恐怕是因果自招。嘿嘿,一个总角之年的小鬼头,心思却恁地精明,此可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这最后一句说得颇有些阴阳怪气,自是意有所指。珑姬却未听出他的双关之词,只道:“你怀疑这长公子是留诗者么?他虽具灵脉根骨,可三田内没有半点真元,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他如有本事驱使鬼车鸟,也不至于落得眼下这般憔悴。”

  尤安礼摇扇道:“在下可未曾咬定他便是那留诗人,只是他今日的言语实在可疑,我稍加试探,也应对得甚是小心,显是对我二人心怀顾忌。他若清白坦荡,何必防备我们?以我之想,他与那鬼车鸟的主人多半有些干联,方才给自己招来祸事。而分明沉疴愈重,却强说无事,倒让在下有个想法。”

  珑姬见他侃侃而谈,意态从容,似是胸有成竹之状,便直接问道:“你可已猜得那留诗人的身份?”

  尤安礼拢了扇子道:“不敢定论,略有怀疑罢了,这亦是方才欲对阁下禀报之事。我想那留诗人邀我们来此,必定有所举动,便在昨日晚间混入城中打探消息。虽是些流言蜚语,可也有几分意思。别的暂且不论,这国香城里最有名的清吟班子……”

  珑姬疑道:“清吟班子?可是唱戏唱曲的地方?”

  尤安礼轻咳一声:“大体近似,只是另做些风流生意,也算是个上等人的去处。”

  珑姬见他神情古怪,心下也明白了三分,冷目瞪他道:“局势如此,你还想着行那歪门邪道?”

  尤安礼赶紧躬身道:“当真不敢!阁下且慢发怒,须知凡间消息最为灵通之处,无非此等烟花柳巷,盖因凡人酒酣情热之时,往往也易走漏风声。故而我以重金相诱,专找那侍候权贵的女校书打探本城秘闻,可无非礼之心。”

  珑姬听他语气老实,方才缓了脸色说:“如此也罢。你根基浅薄,不能断情绝欲,这是人之常情,我也不为难于你。但你那夺人精气的邪法不准再练,否则定不轻饶。”

  尤安礼连连告谢,又自誓不曾逾礼,这才继续道:“我与那几名女校书攀谈半夜,倒也听了许多异闻。其中有一则惊世骇俗的奇谈,是这班子接待过一名最尊贵的客人。此人阁下却也识得,不妨一猜。”

  珑姬听他说得神神秘秘,便认真想了想道:“你本已说那是接待上等人的去处,想必客人都是些公卿贵胄之子。既还能称最贵,难不成竟是国主?”

  尤安礼笑而不语,再挥开折扇摇了两下,方才说道:“虽不中亦不远矣。阁下且再一试?”

  珑姬皱眉道:“今日又非酷暑,你总往我面前晃这花扇子做什么?难道贵客与此扇有关?”

  尤安礼在原地僵了片刻,唰地合扇收入袖中,没精打采道:“无关,是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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