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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惝恍试合篇


  龙姬一听他的话,竟无甚特别的反应,只点起头来:“原来那地方也有男子侍人吗?我倒不知。”

  尤安礼脸皮一抽道:“那等优童小唱,是在别的去处,在下可未曾遇得。”

  珑姬奇道:“那二公主去做什么?”

  尤安礼嘿嘿道:“这便不好说了。我问那几名女校书,均称自己不知,故而请阁下提防一二,莫要不知不觉,做了他人闺中腻友。”

  珑姬经他这般提点,渐渐了悟过来,只睇他一眼道:“胡闹。”

  尤安礼笑吟吟道:“胡闹的可不止此桩。这二公主在国香城,当真是个一等一的风云人物。以往扮作男子出游打猎,寻花问柳,已是市井皆知,童谣遍唱。便连她宫内的侍女,也都要跟着习武学射,还各自封了官名,倒像个小小朝廷。若是习武上进的宫女,还能赐了将军的封号呢。”

  珑姬听他述说,也觉匪夷所思,微微摇头道:“二公主玩心真重。”

  尤安礼道:“只怕不是玩心。”

  珑姬疑目望他,尤安礼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长公子夜梦怪鸟的说法,皆系二公主一面之词。先听阁下转述,我便觉其中蹊跷。长公子贵为东宫,若是当真得此怪病,何以露兰国主与国师却一字不提?等我们去了长公子面前,他分明是沉疴之态,却强说无事,必定是顾虑在场的某人。表面像是信不过你我,但细细想来,当时尚有二公主、二公子在场,那二公子阁下也见了,年幼无知,全凭其姐摆布。倘若长公子并非防备我等,而是惧怕二公主呢?”

  他一番话讲完,反让珑姬益发糊涂,扶了脑袋道:“你怎么一会儿疑这个,一会儿疑那个。他两人分明姐弟情深,长公子何必惧怕自己的二姐?若是二公主有心加害,又怎会将此事求助于我们?”

  尤安礼道:“豪门贵胄,原本亲情淡薄,兄弟戕害,父子相残,何足为奇。至于二公主找上我们,此事虽反常理,也未必不是在试探长公子。我们如今对宫中情形知之甚少,难免有思虑不及之处。以在下之见,阁下不如去见一见那槁梧道人,看他如何说道。此人在蓼氏身旁跟随既久,理应知晓些端倪。”

  珑姬亦无他法,只能道:“便依你所言吧。只是此刻要找他,未免突兀,且等几日再说。”说罢她顿了一顿,似觉不能释怀,又道:“我实在不信此事与二公主有关。长公子乃是她同母所出,倘若遇害,便当由二公子继位,于她又有何好处?”

  尤安礼笑道:“若是那二公子也死了,又当由谁承这公侯之位?”

  珑姬怔了怔道:“这我倒确然不知,不过你们内陆的凡人,向来没有女子掌权的规矩,想来该从宗室旁系里另择人选?”

  尤安礼道:“阁下有所不知,这蓼氏一脉不知是犯了何种禁忌,三代以来人丁稀少,尤其是男子大多早夭。宗室之内,能继承者国主大位者寥寥无几。露兰国虽无女子继位的惯例,邻近的乐华国百年前却出过女君。哪怕是二公子继位,新君年幼、长姐代行摄政,此事连豳国亦曾有过,仿效天子,更无错处可寻。你看这蓼氏二子,长公子机敏早慧,二公子却贪玩懦弱。若我欲掌露兰,也必选择扶持后者。另有一则,阁下可知二公主订婚之事?”

  珑姬当即想起早先蓼佩素的言语:“婚期可是半年之后?”

  尤安礼点头道:“正是。她的未婚夫乃是上将军府长孙,届时内执朝政,外掌兵权,自可高枕无忧。那二公子生母虽也出身贵族,却不过普通妇人,想来不足为虑。这一番布置若是成真,可谓是谋略周全。却有一着不甚稳妥,便是国师槁梧。”

  珑姬皱眉道:“此话怎讲?”

  尤安礼道:“长公子身为东宫正统,如遇不测,必定惊动朝野。槁梧身为国师,本该设法为其护持,难保不会察觉其中隐秘。除非他二人早已串通,方才算是万无一失。但槁梧身为国师,在露兰本已尊贵之极,何必再做这般干预天命、折损功德之事,我却想不通。也是因此,须得劳烦阁下与他一谈,便问问他这些年来在露兰国所司之事,且看有无线索可循。”

  听他说到此处,珑姬方才明白对方先前劝她去见槁梧之意,低头凝思良久,方才叹道:“你昨夜出去一趟,倒当真打听了不少消息。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也亏你能理得清楚……可是二公主看着实是性情之人,常言道血浓于水,怎能一点不顾虑骨肉亲情呢?”

  尤安礼听她此问,只笑笑道:“天下有千般百种的人,岂能一概而论。便是我们先前一路走来,也未少见卖儿卖女的贫家。所谓骨肉之亲,于我等修士来看,不也如过眼云烟么?”

  珑姬对他出身略知一二,闻言只望他一眼道:“凡人卖儿鬻女,我也曾听过不少,那是遭逢荒年乱世,迫于生计而为。至于我等修士虽淡看俗礼,却不可轻视因果。既有亲缘,必造牵扯,我生无父母,尘根自断,你若不多加留意,将来恐有窒碍。”

  尤安礼对生身父母实无感情,兄弟姐妹间也甚是凉薄,自修道以来便再未有过一刻想念。但他听珑姬言语郑重,晓得对方道行境界远胜自己,此言实为提点自己修行,便恭恭敬敬道:“谨聆阁下教诲。”

  说罢此事,不知不觉中天色又晚。珑姬不欲再多谈二公主之事,便自行回屋打坐静修。只是她离岛愈久,便愈觉胸内燠热躁动,脑中思潮起伏,竟而难以自抑。情知今夜修行有害无益,唯有睁眼收功,叹了口气,盼能尽早解决这妖兽与留诗人的手尾,好快些重归神宫,潜心闭关自省。

  她越是想这桩离奇惨案,越发没有睡意,倚着玉枕睁眼看了帐头红纱良久,终于还是披了外衣,出门往庭院中走去。这一日正值四月初十,乃立夏时节,南域又素来和暖多阳,已略有炎暑之感。到了湖面曲桥上,夜风湿凉沁人,又暗送兰草幽芳,这才稍感平复。

  她正凭栏俯看湖水,忽听远处步履铿锵,抬目望去,是三名夜巡的卫兵走入院中。她立在湖心,周围无所遮掩,正与那夜巡的卫兵正对。三名卫兵见她模样,当即上前行礼,为首一人道:“夜深露重,真人还请早归。”声音竟颇有些耳熟。

  珑姬定睛细看,见这人额方脸正,目蕴精光,正是昨日领她到水阁的青年军官。她略一回想,这才省其此人名唤敖郸,点头道:“多谢敖簪袅关怀。不知簪袅此刻怎还未寝?”

  那敖郸回道:“真人既仙临本处,自当多加巡防,免有宵小打扰。此为卑职职责所在,不敢疏忽大意。”

  珑姬看他神态警醒,气宇赳赳,毫无疲倦之态,颔首赞道:“敖簪袅身强体健,武功深厚,实属国之干城。”

  敖郸却连连摇头道:“真人折煞。昨日卑职守备不力,竟令二公主私入水阁,实为大过。真人不问其咎,足感恩德。”

  珑姬听得一怔,见他神态肃穆认真,浑无玩笑之意,不禁莞尔道:“敖簪袅何出此言?二公主乃国主之女,来访此处本是寻常,诸位纵然放行,也无过错。”

  敖郸却仍旧神情冷穆道:“不然。饮翢台乃我邦请仙之所,如非仙家中人,便唯有国主陛下可入。二公主私入水阁,此举藐视宗法,不可纵容。”说到最后一句,虽无疾言厉色,却是字字有声,极具气势。

  珑姬不想这青年军官竟敢如此直言斥责公主,心头暗暗讶异。她虽觉蓼佩素假扮宫女甚是胡闹,但也未曾真的放在心上,谁料这敖郸倒似是耿耿于怀。她自知不懂凡间规矩,也只好一笑了之,转了话头道:“敖簪袅既在此阁镇守,可知左近之处,哪家的书肆齐全些?”

  敖郸道:“仙凡有别,不敢劳动尊驾。不知真人想读何书目,卑职遣人代寻便是。”

  珑姬见他一副循规蹈矩的固执态度,心下略略斟酌,便摇头道:“那便算了,我不过一时兴起,何必劳师动众。阁中本已有些经籍,也足够消遣。”实际却已打定主意,明日且打发尤安礼去弄那《扶桑志》,横竖此人术法在身,既能溜出去一次,再来两次三次也是不难。

  于是两人再无别话,敖郸拱手辞礼,便欲转身继续夜巡。珑姬垂首又望湖中,眼见暗水含幽,微波皴皱,映一团莹莹冷冷的清光,正是天上的云中冰璧。此时已有大半圆满,待得再过五六日,当作一轮玉盘高挂。

  她一望湖中倒月,又想起尤安礼所说的吞乌节之事。当时虽口称无妨,此刻夜深人寂,却终觉愀然若失,禁不住低声叹息。那敖郸犹未走远,忽而回过头来一望,竟也是个耳目极为聪敏的。

  他驻足片刻,似想出言询问。珑姬听出他脚步声迟,也已转头望他,正等着他发话,却看他欲言又止,最后只一拱手道:“真人请早歇。”说完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珑姬不想他如此干脆利落,怔了一怔,心想此人身有出众武艺,偏偏这般不善言辞,且性情顽固耿直,恐怕平日里也不曾少得罪上司,无怪被遣来镇守这么一个空台子了。如此转念,反在同情里觉出几丝好笑,那触景之伤却冲得淡了,凭栏又静立片刻,便披一袭月色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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