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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歌传巷


  次日晨时,珑姬早早找上尤安礼,催促他去弄那《扶桑志》。尤安礼难得享受一番香帐暖衾,却被她整得无法,只好愠愠地打理一番,准备奉命出去办事。

  眼下水阁中虽有宫女侍候,但他曾修行邪道,唯恐珑姬多疑降罪,反倒将一应女子都打发得远远。如此虽稳避了嫌疑,一应琐碎杂事却少不得自己担待,便连洗脸绾发也只好亲力亲为。他一面梳发缠巾,一面对屋中珑姬苦笑道:“阁下,你修为何等高深,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这水阁,难道还不容易么?”

  珑姬坐在桌边道:“我本不喜市井喧闹,又不熟悉凡间情形。你既然昨日出去过,再跑一趟又有什么。”说着依旧以手托腮,打量他绾发的手法,似是甚感稀奇。红浥岛不拘中土礼节,男女悉皆散发,纵有拾掇整饬,也以花冠、真珠、砗磲、珊瑚等风物串饰为主。她久居神宫,平日惯作散发赤足之态,直到进了内陆,方才重换中土服饰,又以玉箍将青丝束起。相较尤安礼那套繁复花哨的行头,已可说是素简之极。

  尤安礼被她这般目不转睛地打量,心中可没有丝毫陶然得意之情,只担心对方看得起兴,让他再将巾冠拆下来反复演示几次,那便有得折腾。好在珑姬虽然瞬也不瞬地看完整个过程,却似乎只是瞧个新鲜,一等他打理完毕,便负手踱回自己房内去了。他见对方走得干脆,倒也松了口气,在桌前摆出黄纸朱砂,凝神静气,绘制神行、障目、行云三道符箓。

  他炼气的根基浅薄,三符各自绘了数张,已感头昏眼花,当即停笔不画。将多数符箓纳入袖中暗袋藏好,又取出那把金碧山水骨牙扇,伸手轻轻一掀,竟将那扇面绢画揭起,露出后头刻了暗槽的扇骨来。

  原来这柄折扇设计精巧,扇骨内侧暗嵌磁铁,两扇绢面边缘则缝有磁粉。平时折合挥展,浑无异样,但只需在正确的位置稍加施力,便可拆开绢面,于里头藏些细小物件。尤安礼往日曾有一柄鬼怖木为骨的桃花扇,扇中暗嵌诸多灵玉符箓,表面看去平平无奇,却可施法于无形,正是他最得意的一件法宝。可是此物损于红浥岛修士的离火之术,他虽惋惜心痛,短时间内却难寻诸多天材地宝,只能在国香城中另觅巧匠,砸下重金,以凡物连夜赶制了这么一柄,内中藏置符箓,聊以充数防身。

  他添完扇内符箓,又将绢面复归原状,这才施施然走出房间,一路走出水阁,行至饮翢台上。台底入口处的卫兵识得他乃是仙家侍从,自然不加阻拦,任他去台顶去做那所谓观天静思的修行。一到台上,他四顾无人,当即摇动折扇,口中暗念真诀,招来一股清风缭绕身畔。随后径直踏出台缘,双足凌空而落。

  饮翢台高耸入云,若是常人跌落,自然粉骨碎身,然而尤安礼使这一张行云符,召出神风相助,却如羽毛般轻飘飘往下荡去。他昨日如此施为是趁着夜色,不虞被凡人所睹,但此刻却是光天化日,未免惊世骇俗,只得又挥扇作法,以障目符遮蔽己身。凡人若朝他所在之处望来,便只觉头晕目眩,迷迷糊糊,却不记得自己瞧见过什么。

  他驾驭神风远离饮翢台,徐徐飘落在一处偏僻的窄巷当中。双足一经落地,先是缓了两口气,方才以扇遮脸,又施一张障目符掩了真容,抬步往巷外走去。南域诸邦之中,露兰、乐华为公爵之国,飞熏为侯爵之国,三国并立,已占据七成领土。露兰疆域广袤,三国之中犹在首位,国香城既为王都,自然也非早先所经的镇县可比。街上车水马龙,肩摩毂击,市列珠玑,人服罗绮,当真是红尘紫陌繁华地,金迷纸醉富庶乡。

  尤安礼昨夜急于置办行装、打探消息,虽说是跑遍了城中最一流的烟花去处,却需处处留心算计,实无享受可言。此刻他奉命寻书,反而极有余裕,便在街头慢悠悠地闲逛,欣赏这南国奢靡之景。其实他出身的东域乃豳国宗室分封之地,又是青都玉畿山的道统所在,无论凡间国力强盛,抑或玄门道法昌茂,均远远胜过南域这蛮夷陋地。只是东域与中土牵连甚密,礼制严谨,国风素来庄重肃穆,不崇俗艳浮夸;而南域民风奔放多情,亦喜豪奢华丽之气,但凡财力能及者,服必以绚,脍必以精,居必以乐,游必以车,倒是极投他的脾气。

  他沿路游荡,每逢书肆便走进去瞧瞧,往史籍摆置处寻找《扶桑志》,却一无所得。唤来店中伙计相询,竟也共称未闻此书。如此寻了数条大街,方才突然回过味来:但凡史志之书,必有亲历者以供考据,可是扶桑乃海外仙地,古为金乌盘踞,大小船舰有去无回;而近千年来又是魔气覆海,凡人绝迹,如何能留有这么一篇史志?如非胡诌乱造,就只能为修士所撰,必是极为罕见的孤本,断不可能摆进书肆里广加刊印。露兰宗室历代设有国师一职,收藏修士手稿不足为奇,可要在凡间找这么一本,那便千难万难了。

  认清此处关窍,他心中暗骂自己迟钝,也知今日多半是无功而返。但转念一想,既已出了水阁,回去打坐亦甚是无聊,不如多在外头游玩几个时辰,再回去交差复命。此刻青天白日,正是莺歇花眠之时,他也无什么格外的乐趣,只能继续沿街游逛,逢到贩卖古董字画的雅店,便进去碰碰运气,且看有无中意的器物。

  如此停停走走,一路漫步至街尾商铺尽处,因是个死角僻巷,行人便陡然稀少起来。巷尾一棵半枯的老槐,荫下几名孩童正自嬉戏,其中一男童反踢毽球,余人则击掌计数,口唱童谣为之伴奏:“金瓯满,牝鹿欢。野中萋萋兰香涣,霄上粒粒晶光寒。”

  尤安礼闻声驻足,竖耳聆听这几名孩童所唱之词。南域虽在玄门治下,民间却巫风盛行,以为稚子通灵通鬼,每逢灾祸将至,必先传于里巷童谣,状似儿歌,实则谶纬,即是所谓的诗妖化祟。尤安礼身为修士,自然晓得此为无稽之谈,但诸多禁讳秘闻一经流入民间,成人不敢妄议于街井市廛,却往往编改隐喻,托诸小儿黄口。

  此刻他听见这段歌声,顿觉其中别有深意,心中暗自琢磨起来。那”金瓯满,牝鹿欢”一句,似在暗指女子掌政,若与他所料不差,便是说如今的露兰国宗室,看似国力日盛,却是公子羸弱、公主悍强,隐有牝鸡司晨之兆。然而后面的半句,尤其是那“霄上粒粒晶光寒”,却与前文不衔,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冥思良久,仍未有丝毫头绪。眼看那几名踢毽的小儿已然住口不唱,索性便走上前去,想探问个究竟。谁料槐树下的几名小儿见他靠近,似是惧怕生人,为首男童发一声喊,其余几个便一哄而散,转眼撒丫子奔得没影。尤安礼好赖也是华袍锦履,自然不可能拔腿与这几个小儿赛跑,只得盯死了其中最小的女孩,见她绕过槐树,闷头钻进巷后一间灯铺里。这灯铺门面寒酸,又窝在巷底,从正街望去极难察觉,竟直到此时方才入了尤安礼眼中。

  尤安礼目光扫过铺外悬的纸挂花灯,手中折扇轻摇不已,便微笑着进了铺子。只见店中四壁满满当当,尽数挂的是各色彩灯,白兔金龙,宝树莲花,皆是活灵活现。东面墙角处又置一格柜,里头倒并非花灯,而是毽球、空竹、陀螺、风车、傀偶诸般小儿玩物。格柜下头歪歪斜斜摆了数张草席,坐一盘腿的老翁,正垂首扎手中的花灯。这扎灯匠似是老来愚钝,听闻店外掀帘碰铃的响动,也仍旧慢吞吞绕着手中细竹条,编完一圈,又拿彩纸覆上比了比,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脑袋,眯眼打量尤安礼,哑声招呼道:“贵客临门,可有中意的花样?”

  说着又慢慢垂下脑袋,编那手中未完的一盏花灯。尤安礼扫遍店中,不见原先女童的身影,似是躲入了里间院内,便淡淡一笑道:“我漫游至此,先随意看看吧。”

  说着再瞧那老扎灯匠手中把式,扎的却是一只大鸟的左翼。此刻鸟身已糊了大半的金纸银锡,依稀显出几分威风,又在鸟额以朱笔绘了细细的羽纹,做工甚是精致。

  尤安礼一见那鸟额红纹,心头稍稍转念,顿知此物用途,挥扇笑道:“老丈,你扎这么一只金乌鸟,可是拿来准备四月十六的吞乌节?”

  老扎灯匠头也不抬,依旧以那干哑声音慢条斯理道:“正是,公子届时可要参与游会?”

  尤安礼脸上欢容不改,似是极有兴致地笑道:“我乃飞熏人士,初来国香城,恰好逢此盛会,自然不可错过。”言辞语气甚是欣然,背地里却险些翻出白眼,暗道庆什么鬼节,你们凡人牵强附会,哪里晓得此事的正主眼下就在城中,自己若还兴高采烈地出去游玩,岂不是大触瘟神的霉头?

  他肚中暗骂,那老灯匠自然一无所知,慢悠悠地边扎边道:“那好,公子既要参与游会,不如先买上一盏花灯。届时如遇良缘,正好相送。”

  尤安礼听完更是气闷,心道我若遇上合意的美人,送金送银不好,偏要送你这寒酸的纸灯。正欲离店而去,忽而又转了主意,拢起折扇轻轻一敲道:“老丈说得也是,那我便挑一盏吧。只是我这人喜欢稀罕之物,普通的小玩意儿可不入眼。”

  说罢伸手入袖,将一张亮澄澄的金叶子摆到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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