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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鬼车凌空


  珑姬眼看玉剑化形凝体,斩断鬼车二爪,已道是稳操胜券,便欲生擒这衔灯的妖禽。孰知它竟暴烈至此,方被斩足,当即自戕,一时间措手不及,未能撤回玉剑。稍稍迟疑,那鬼车已然撞上剑尖,刃锋锐利可削金石,顿时刺破颅骨,直插入脑。

  远处两人见此一幕,共声惋呼,珑姬顿足恨道:“却是个有脾气的畜生。”也唯有伸手一招,玉剑上的黑绦如灵蛇卷尾,绑了鬼车的遗尸朝云头飞来。抵至两人身前,黑绦自解,将遗尸掷在云上,随后玉剑绕尸回旋三周,渐飞渐小,终于清鸣一声,又变作尺余短剑,缩进珑姬袖里。

  珑姬收回玉剑,纵驭云气裹了鸟尸,与槁梧一齐往饮翢台落去。两人方在台缘着地,就见荆石自边上跑来,蹲看那鬼车遗体。珑姬遣散云气道:“我不是让你回房暂避么?”

  荆石浑不理会她的责备,只伸手拽住鬼车颈羽,要将它的脑袋拨转过来。然而鸟尸体型庞大,近似车马,他一个小孩却无那般力气将其挪动。珑姬看他拼命拉拽,又知鸟羽坚逾金铁,恐其割伤手掌,只得伸脚轻踢,将鸟身整个翻倒,仰面朝天。只见其首毛羽稀疏,狰狞怪异,酷似鬼脸,又沾了脑浆鲜血,红黄错杂,腥臭不堪,望之令人作呕。其喙长近人臂,尖利如戟,正死死衔住一道细链,链尾处挂一盏红纱罩围的六角宫灯。因早先鬼车以首撞剑,刃锋恰也割破灯罩,再受天风寒气,其中焰火早熄,只余冷蜡残壳。

  珑姬自登上云头,便以天眼远远观望此灯,却不见丝毫异状。既无法器宝光,亦无魔具凶气,一切悉如凡物,心中早自起疑。此刻近而观之,更是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只是一盏寻常宫灯,绝无障目的能耐,倒是鬼车鸟的九尾附有妖瞳之纹,可使人心生幻象。她既知此灯并无玄机,也任由荆石在那里翻阅检视,先拆开灯罩看过里头残烛,又将系灯的银链一截截摸过,最后竟双手伸入鸟喙缝中,硬是想将上下两喙掰开。珑姬见他如此怪行,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荆石边拽边道:“看一看。”

  珑姬轻轻摇首,心中甚为无奈,但见他态度执着,也只得俯首伸指,撑开鸟尸两喙,却见这鸟尸嘴里鲜血淋漓,前舌被人挖出一孔,那系灯的银链正是穿过血洞,缠于舌上。她陡见这般惨状,不禁掩袖蹙眉,忽而醒悟道:“无怪这妖禽到死不肯松口。它舌上挂灯,如不衔紧链子,怕要生生痛死。”

  旁边槁梧走近看过,也怒色道:“如此手段,忒也残忍歹毒。”

  珑姬还未接话,忽见远处遥遥飘来一道青影,于月下凌风慢行,赫然正是失踪整日的尤安礼。他在街头也见鬼车凌空之景,奈何飞剑早毁在红浥岛,若以行云符御风,又过于迟缓笨拙,怕要被妖禽一嘴啄倒,便老老实实留在地面观望。待见王宫里飞起银芒,天上流云又隐现朱光,早已推知大概的情形。一等鬼车伏诛,也顾不得蓼佩素之事,便匆匆御符赶至。

  他刚落地,先向珑姬揖礼道:“白日偶遇怪事,耽误归程,阁下莫怪。”

  珑姬此刻哪里有心计较这般小事,只三言两语,将自己诛杀鬼车的经过说了,又道:“尸体便在此处,你可看出什么线索?”

  尤安礼依言去察看鸟尸,又捡起残灯,取金针刺额验过,转头对珑姬疑道:“阁下,这灯……”

  珑姬颔首道:“如你所见,不过寻常宫灯,并无焚人之效。”

  尤安礼放下灯盏,与珑姬彼此对视,眼中甚有疑色,只是苦于槁梧在侧,不宜明言。正不知如何处置,槁梧在旁肃穆道:“今日之事,实在骇人听闻。方才又听赩仙说曾经见过此灯,不知究竟是何事由?”

  珑姬听他询问,不禁暗悔早先失言,但既已出口,亦不好再瞒,只得承认道:“此鸟行径怪异,幕后主使许是意在图我。”说着斜目盼向尤安礼,示意他出言解释。

  尤安礼察颜会意,连忙上前道:“国师勿怪我等隐瞒不报,实是因此事来由蹊跷,我等也所知甚少。”接着折扇轻挥,将来时遭遇的屠村之事娓娓道来。但他心存提防,便将故事改头换面,只道珑姬闲来无事,携自己与徒儿前来内陆游历,偶遇屠村之事,一路沿着鬼车踪迹追至露兰国境内。因半途失了线索,便索性先来拜会蓼氏,不曾想今日又遇这怪鸟。如是诸般细节,被他尽数篡改,唯有村民死状说得详实真切,并无虚假。

  他正半真半假地编造来龙去脉,忽听台下一阵乱响,又有人尖声道:“国师可在此处?”

  台上诸人一听这声音,便知是宫中寺人。尤安礼笑道:“看来此事已惊动宫中。国主见那血月,多半以为不祥之状,还望国师代为解释了。”

  槁梧神情无奈,摇首苦笑道:“万幸今日有惊无险,并无凡民遇害。”

  珑姬与尤安礼彼此望望,却不附言。两人心中均想一个问题:既然这灯并无害人的能耐,又何必要让鬼车绕月盘飞?难道仅是意在挑衅?

  尤安礼只觉脑中隐隐约约,似有一线灵光,却又飘忽难以把握。正凝思中,听底下铿声大作,那守台的军官敖郸抢上阶来,身后还跟两名卫兵,将一紫服宫使搀至台上。那宫使面如土色,大汗淋漓,双股战战不已,也不知是累是惧,刚上台来,便高声道:“国师请速回宫……”话音未落,陡见台前的鬼车遗尸,骇得一声惨叫,两眼翻白,险些背过气去。

  敖郸与另两名卫兵乍看此尸,也猛吃一惊,又忙去搀扶宫使,助其顺气定神。槁梧拂麈一扫道:“莫要惊慌,妖孽今已授首伏诛,宫中无危矣。”

  宫使缓过气来,只把头摇得飞转,急急忙忙道:“国师,这妖怪虽死,大公主方才却被魇住了!二公主现已心急如焚,你快快随我回宫吧!”

  槁梧惊愕道:“大公主有贫道所赠宝玉相护,怎会被邪祟所魇?”

  那宫使哪里答得出来,连连摇首哀催,求槁梧火速回宫。珑姬见状道:“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国师,你我一同去宫里看看吧。”

  当下两人也顾不得惊世骇俗,各施手段,从饮翢台朝王宫飞去。珑姬以云气携了荆石与尤安礼,不出数息,已随槁梧一同落在王宫御苑中。只见花苑内张灯结彩,艳帜华罗,布置犹如仙境,却是人踪杳然,旷如鬼蜮。

  诸人正诧异间,珑姬指着前庭道:“那里有人声。”于是又往她所指处赶去。几道宫墙转过,方才遇到几名宫女缩在廊边,花容惨淡,神情仓惶。槁梧当即上前问道:“国主与大公主何在?”

  宫女见他现身,齐齐上前跪下,一人颤声禀道:“方才陛下与长公主皆在宴上,正要与众大人出殿赏月,忽见长公主……长公主……”

  她言语支吾,迟迟不说下文。槁梧正是心焦火燎,立刻以拂麈虚指旁边一女道:“你说,长公主如何了?”

  被他点到的宫女战战兢兢道:“大公主……似是变了个人……怪可怕的。”

  旁边众女纷纷点头附和,翻来覆去,亦只说是长公主在晚宴上忽有异举。至于具体是何言何事,竟都话不上来。尤安礼见状直接问道:“那宴席办在何处?”

  宫女道:“鹿鸣殿。”

  槁梧当即穿过众宫女,领着珑姬三人朝前走去。行数十步,就见廊下灯火尽熄,日间金殿碧宇辉煌不胜,眼下却唯显幽暗窕邃,好似奢冢华瘗,更使人不寒而栗。珑姬见状低声道:“火来。”霎时百灯皆燃,内外通明,才稍稍驱散妖氛。

  四人沿廊疾行,不多时便听见远处隐隐骚动,再转过两道墙廊,眼前豁然开朗,是众殿围拱的一片空地,此刻熙熙攘攘,皆为蟒袍玉带、斋冠彩绶之人。眼看一国重臣华族尽数在此,却多数脸色惶惶,茫然失措。杂沓纷吵间,忽听一女子怒道:“妖祟今已害我长姐,囚我双亲,岂能袖手旁观!我露兰若还有勇武之辈,还不随我入殿救人!”话语清越如银铃,正是蓼佩素的声音。

  槁梧闻言挥起拂麈,扬声道:“二公主稍安勿躁。贫道已携赩仙至矣,这便随二公主入殿走一遭。”

  众官见他赶至,连忙左右避退,让出道路。四人径直来到殿前,只见蓼佩素独站阶下,朱颜凝霜,杏目含煞,罗裙高束,广袖紧扎,手提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锋宝剑,状欲往殿内杀去。旁边几名寺人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似在劝阻。

  她见槁梧与珑姬齐来,脸上厉色稍缓,放下剑行礼道:“有劳国师与真人相助。”

  槁梧稽首道:“此乃贫道分内之责。但要请教二公主,此殿方才究竟发生何事?”

  蓼佩素闭目吐纳片刻,抬袖拭去脸上薄汗,定声答道:“方才陛下宴请群臣,我三姐妹上前敬酒,阿姐忽然手脚抽搐,口出怪笑,以酒水泼洒陛下。侍卫欲上前拦她,却被她尽数折断脖颈而死。其后殿中烛火无风自灭,众臣与宫人受此惊吓,纷纷逃出宴所。我欲救回陛下与母后,亦被阿姐击晕,幸得侍卫冒死救出。”

  槁梧听完她所述之事,不禁与珑姬面面相觑,又同时转头看向阶顶。只见殿门紧闭,悬灯尽熄,殿额匾书“鹿鸣殿”三字,笼在冷月寒光中,望之分外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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