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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金起谶


  被妖兽附体的婢女既已暴死,殿中诸人均感错愕,一时无人说话,针落可闻。珑姬静立片刻,直到额上朱纹隐褪,方才拂袖道:“火来。”殿中残留的青烛应声转赤,凄风妖氛霎时一清。

  当下众人收拾残局,先将主座的蓼团素扶到殿中安置,又自殿角垂帷下找到国主与夫人,捏按人中,推拿过血。不多时三人先后醒转,再由槁梧逐一验诊,俱道身体无恙,方才安下心来。三人早先要么邪祟附身,要么昏死沉睡,此刻茫然不知何故,自不免又要槁梧将来龙去脉解释一番。

  那厢槁梧与三人叙话不提,另一头尤安礼却俯身蹲到婢女遗尸旁边,捏开唇齿看了看,转头对珑姬道:“阁下,口鼻焦黑,五内俱焚,与那些村人死法无异。”

  珑姬嗯了一声道:“我方才虽以真火迫她,但斟酌施力,绝无致死可能。是有人事先在她身上施了术法。”然后便再无言语。

  尤安礼窥她脸色,顿了顿方才试探道:“方才那妖物死前所吟……”

  珑姬道:“确然与我有关,此事话长,回去自与你说明。”

  尤安礼应声称是,又道:“所吟之词只是其一。另有一则,是她死前表现奇异,言行举止皆与先时判若两人。这应是有人以夺魂术暗中操纵,而非此妖兽本性。那附身大公主的东西似也知晓你我来历,不知阁下的熟识者中,有否神貌相近之人?”

  珑姬想也不想地摇头道;“如此鬼祟恶毒之辈,我绝不认识。”

  她说得斩钉截铁,尤安礼便不好再问,纵有满腹疑窦,也只能留待后头慢慢敲探。

  两人说话间,荆石已不声不响地走到婢女遗尸旁,蹲下检查死状。方才珑姬离席除妖,便将他留在原位,因有布置的阵法防护,也未被邪祟所伤,就这么垂手坐看两边战况。他原本沉默寡言,又是个黄口小儿,众人此夜经历奇诡,各自奔忙,竟都将他给忘在一旁。直至此刻走到珑姬身旁,才使人想起殿中还有这么一个小孩。

  他对那婢女尸体看了片刻,却未出手触碰,只扭头对旁边的侍卫问道:“她是这里的宫女吗?”

  旁边侍卫听他发问,呆了一呆才道:“这……服饰倒像是宫中形制,但面生得很,须找司事的女官核过方知。”

  荆石哦了一声,慢慢探手抓住遗尸的残袖,一路沿肘处摸至肩膀。珑姬见他举止诡异,忍不住奇道:“你这是在摸什么?这妖物不谙道术,袖里可不会藏着东西。”

  荆石却抬头问道:“道术可以让袖子变长吗?”

  珑姬道:“布匹不同五行原气,须得由人织造,怎会凭空变出来?凡间谣传修士可一袍遮山,那也无非是障眼法罢了。”她说到这里,想了一想,又道:“事无绝对,若是返虚、合道之人,或许亦懂此般奇术。又或仙衣法宝,也可有通灵变化之能。”

  荆石听罢,又将那女尸残袖拽了拽,布料本已残碎,便给他轻松撕了一小片下来。他夹着这小块翠布认真问道:“这是仙衣吗?”

  珑姬看了看道:“仙衣非是针线织就,亦无缝脚绽丝。这是破布。”

  于是荆石默默将碎布放下,再无别的言语。珑姬与他相处数日,虽仍觉其脾性冷淡,心思偏固,却也终究能大抵分辨出喜怒来。瞧他此刻模样,似是隐有思虑苦恼之意,便询问道:“这布料有何不妥?”

  荆石摇首说道:“不是布料的问题……”

  两人正说话间,已有侍卫跑去打开殿门,高声呼喊妖孽已为国师降伏,要外头的宫人速速进来帮忙。诸人虽在殿中几经奇险,其实也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外头众臣逢此怪变,哪里敢真的听信尤安礼,各自回去安寝高卧?自那殿门紧闭,难窥内中情形,便已成热锅上的蚂蚁,纷纷引颈瞪目,恨不能透墙而视。但因吞乌节有演武之俗,诸级武将皆往营中犒赏军士,此时赴宴者多是文官,也实在有心无力。忐忑焦急间,终于等见殿门重开,侍卫传喜,当即一窝蜂地往涌入殿中。一进殿门,瞧见正中的数十具尸兵遗骨,又不免惊呼恐叫起来。

  珑姬本已心烦意乱,听得那头人声嘈杂,更是攒眉蹙额,甚为不喜。她也知今夜出此大事,欲要一言不发地遣散百官,于情于理均不合宜,只能对槁梧道:“国主夫妇与大公主为妖人谋害,虽是吉人天佑,也怕是受了虚惊,今夜便暂且休息养神。至于今后何计,便待明日再与国师商议。”

  槁梧先前斗那妖兽附身的婢女,两者纠缠僵峙,表面看去颇是平静,可若他真元稍有不济,却势必被那袖底的蛇须袭身加害。银丝、翠袖皆系柔物,然既为斗法之器,其险恶处实不亚于白刃相交。他如此一番恶斗,身心俱甚疲乏,也不欲跟这些不谙内情的凡人虚应,奈何职责所在,一来是要护佑宗室无恙,二来亦须安抚群臣,决计不能像珑姬那般拂袖便走,只得苦笑稽首道:“那便明日再登台拜谒赩仙。”

  珑姬嗯了一声,见他神情委顿,又自袖中取出一枚白玉小佩交与他道:“此物名为急火佩,若有紧急处,将此佩击碎,我自能感应。”

  交代过这些,便与尤安礼、荆石一同出了宫门,腾云而去。待回到饮翢台时,那具鬼车遗体已是杳然无踪,招来卫兵询问,才知是敖郸命人将鸟尸送去了水阁冰窖,以防腐坏发臭。一夜波折不断,珑姬也无意再去检尸,正欲回房,敖郸却正巧自台下赶至,叩问起宫中情形。他语态恭谦,亦不能视若无睹,不免又让尤安礼费舌解释。

  敖郸听罢简述,便叩首道:“国主无恙,还要多谢真人。”

  珑姬摇头道:“国主运承大统,身份尊贵,非是寻常妖邪胆敢加害。他能平安无事,实乃天命所佑,于我无功。倒是那妖人遗话,要与众公子、公主为难,须得小心堤防。”

  敖郸沉默无语,须臾又道:“国师与真人俱是仙家高士,区区妖人作祟,必能将其降诛。大公主今夜平安,也是吉人天相,必有后福。”

  珑姬听他言语客气,心中只感微微异样,却又说不出怪在何处。正疑惑间,身后尤安礼笑道:“敖簪袅今夜倒似格外关怀周到,也比往日健谈,莫非是挂心国主安危么?”

  敖郸低头淡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尤安礼笑笑不语,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往他身上扫视。敖郸似无所觉,仍旧如常续道:“今夜几生异变,台内已严加守备。真人与仙使当可安寝无碍。”

  珑姬道:“有劳。”心中却暗暗摇头,想这些兵卒对上高明修士,岂有分毫还手之力?但对方职责所在,也不便拂逆,便算是接受了。等下台行至水阁,却见尤安礼若有所思,目光时时落在前头领路的敖郸背上,更感气氛怪异。一等敖郸在屋前离去,当即对尤安礼问道:“你何故一直看那敖簪袅?”

  尤安礼见四下并无卫兵,方才笑笑道:“无他,觉得此人心思可笑罢了。阁下好意相助,倒被反疑是鬼,如此以怨报德,岂不滑稽?”

  荆石亦在旁边跟道:“他像对我们有疑心。”

  珑姬听他两人难得口径一致,仔细想了想,方才反应道:“他怀疑今夜之事与我们有关么?”心中也觉莫名不悦,但转念又拂袖道:“我等初到此地,王宫即生变故,他如此举措,也算恪尽职守。既不曾当面质问,那便随他去吧。”也就不再理会,径自进了屋中。

  尤安礼心知明日槁梧一来,必要开始追查那妖人来历,故而今夜必先想清脉络,方好安排后续追查。要事当前,也没什么休息的心思,直接便随着珑姬进了屋子。荆石则默默跟在他身后,一走进门内,便自行走到桌边坐下,态度倒比他还要自怡三分。尤安礼看得郁闷,指着他道:“阁下,这小鬼……”

  珑姬道:“他既涉入此事,旁听亦无不可。你有什么话,尽管问我便是。”

  尤安礼莫可奈何,只得在珑姬对面落座,收拾心思道:“阁下,今夜殿中附身于大公主的,究竟是何物?”

  珑姬指间转着茶盏道:“若我不曾眼错,此物当唤‘巫傀’。施术者剥取婴儿生魂,掺以自身怨念,附入麻偶木傀,触此巫傀者必为所害。纵未亲手触摸 ,只需埋在受术者左近,时日一久,亦可奏效。此乃傩巫秘法,当年黎庭宫闱祸乱,妃嫔惨害不绝,泰半皆因此术而起。”

  尤安礼对她所说的事亦有听闻,但他当初事不关己,亦兴在后宫艳史,却对其中术理未曾深究。此时听珑姬提及,略略思忖道:“凭附生魂,必用麻偶木傀?可否替作别物?”

  珑姬摇头道:“不可。麻木皆属阴物,邪秽喜之。再塑为人形,用以祭慰婴儿生魂,平其早殇之怨,如此方能施令驱使。若是换成其他凭物,料来难有此效。 ”

  尤安礼点头道:“那明日须得提醒槁梧,让他去大公主宫中搜寻此物。若能寻出凭物,再溯其来源,亦可多得一条线索。”说完这番话,顿了顿又道:“另有一事,是那巫傀所吟之词……”

  他吞吞吐吐,唯恐自己不明内情隐处,以致触怒珑姬。幸而珑姬听了也无怒色,只默默举盏饮茶,然后主动接话道:“她所吟之词,我确实识得。这是当年我与阿玲出生时,先师求访青都,自金鉴里求来的一道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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