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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灯无恒明


  她是言者无心,珑姬听了却吃一惊,暗想槁梧奉师命照料卓晶瑛遗女,连露兰国主尚且不知,难道竟被蓼佩素一个小女孩窥破?她拿不准蓼佩素话里的意思,只好佯作不解道:“如何又是因三公主?”

  蓼佩素哪里晓得她的心思,仍是与她闲说:“芳丫头自幼丧母,太医看诊,断言其心脉有缺,不能过髫年。父王悬赏遍请国中妙手,两年内应者寥寥,也无见好。国师见父王愁闷无方,便亲回仙山求访解法,百日后方才归来。此后父王依他所言之法,将芳丫头寄于凤栖观中,期年后果好大半,只是姐妹时常不能相见。如此一来,我虽吵闹喜动,但若去观中看望她,国师自然不忍拦我。”

  珑姬听她如此道来,才知是自己误会,便放下心回道:“原来三公主曾罹病至此。”

  蓼佩素轻叹道:“我蓼氏族人似是天生有缺,极易患病早夭,先祖中极少寿者,父王年少时亦是多疾。芳丫头小时候的病,其实旁人暗地里都说是治不成了,唯独国师的法子能救她康复。我去观中看她,起初她成天只能卧着,脸色呆呆木木,发儿都黄得发枯,后来却渐渐有了气色,能笑能动,也偶尔跟我说些话儿,终于有个琼枝玉叶的模样。那般大变,真如起死人、肉白骨……那时我便想,仙家清修纵是再苦,单凭此般能耐,也胜过凡人百倍千倍了。”

  她幽幽慨述,说到后来,愈发轻缓难闻。珑姬见她久无再语,便应话道:“人有祸福生死,若命数已定,我等修士亦无可出之计。国师既能相救,实为三公主命不该绝。否则纵有灵丹妙药,受者不能承其精气,也是药石罔效。”

  蓼佩素道:“其实大夫开得偏方、重金买的灵药也吃过不少,但总不见好。国师的法子倒与药石无干。”

  珑姬心想蓼芳撷多病多灾,实为其母改命之报,凡间医理自然不能根治。但是槁梧不过炼气修士,除了回万黛山觅些外丹稀药与蓼芳撷延命,又能有何作为?她既有此惑,便直言问道:“不知国师是用何法救了三公主?”

  蓼佩素忽地噗笑一声,又掩嘴道:“这个法子说来也有趣得很……依国师所断,芳丫头的病亏在命理,若欲得解,要借贵人相助。于是父王便依他所言,于国中遍寻八字相符的七岁小儿,与芳丫头一并接入凤栖观中教养。是以那年观中小儿极多,除了为芳丫头祷祝念经,不做旁的杂活。每逢我入观探她,一跟国师捣蛋,难免捎上那些小儿。若只我一人作害,他自可防备,但诸儿随我作恶,也确是难为他了。”

  她含笑说来,本作一桩趣谈,珑姬却听得脸色微变,缓缓问道:“二公主,国师召这些小儿入宫,说是为三公主诊治?不知三公主病愈之后,那些小儿又遣往何处?”

  蓼佩素一怔道:“芳丫头既已无碍,自是各赉金帛,遣其归家。”

  珑姬脸色稍和,隔了片刻方才颔首道:“诸儿能镇三公主之厄,当时生有福泽,命数极厚之人。二公主可记他们当年祈福所念的是何经文?”

  蓼佩素道:“念经祝祷,我不过听那些小儿说起,不曾亲身所见。至于八字择选,也是国师一手操持,我非仙家人,不懂其中玄妙。”说罢收敛笑意,眼望珑姬问道:“此事可有不妥?何故引真人这般追问?”

  珑姬轻轻摇头道:“道法万变,国师既怀异术,我便好奇一问,二公主不必多虑。观三公主今日神貌,虽是弱质病体,幸而无死煞之气缠身,确已大好。”

  两人说话间,案头的花枝灯忽地焰动影摇,数支油烛皆是灯芯颤颤,忽明忽暗。蓼佩素抽过灯枝上的银叶小剪,将灯芯一一挑过,憧憧烛焰重归光亮。她剪罢烛花,又往室内环顾,见花窗紧闭,锦帘低垂,并无透风之处,这才将银叶剪放归原处道:“阿姐久睡不醒,终非吉事,不知国师眼下可已查出些眉目。”

  珑姬听她自言自语,也道:“长公主失了护身的璎珞,方才遭人咒祟。此事必是身边亲近之人所为,瞒不过国师追查。”

  蓼佩素低低应声道:“但愿如此。”

  两人提及此事,终究忧氛难消,各自默坐无话。屋内一时静如空谷,唯有烛泪细淌,漫积底下的雕花银盘。盘中本刻蝶舞芳花图,此刻染了大半胭红,犹如血漫兰池一般。珑姬见此景象,心中甚感不祥,又看蓼佩素眉愁色郁,面露戚然,较白日时怒目横剑之状,堪称是判若两人。当下并不说穿,反道:“二公主可记袖里乾坤之事?”

  蓼佩素不意她忽提此事,微怔道:“自然未忘,真人何提此事?”

  珑姬道:“先前二公主赠我珍兰,当报琼琚。我虽无袖里乾坤的本事,但些许小术却也无难,且博二公主一笑。”说罢伸指按往盘中。

  那盘中红蜡多已干固,一遇她指尖,犹如白雪逢阳般化为流液,又聚作团团赤珠,在银盘中滚转不已。少顷凝为实块,方才静下不动。珑姬略一沉吟,又见盘底所刻银花,便再往那赤珠一指,珠顶红蜡渐融,细细淌入盘中。

  蓼佩素初时尚且看不出玄虚,待那红蜡淌出小半,方才轻咦一声,噗嗤笑道:“真人这是投以芳兰,报以美莲了。”

  原来那红蜡所结的赤珠为珑姬所使,所融处恰到好处,但见瓣瓣分明,婀娜盛放,赫然变作了一朵朱莲,其状宛然如生。珑姬伸指将这蜡莲托出,也不过蚕豆大小,引得蓼佩素抚掌道:“寻常莲花纵不离水,不过能开一季,此物只需避火,便可久艳不衰。此可谓是真‘烛花’了。”

  珑姬微微一笑道:“前日见城内工匠所制花灯,便想起我岛中光景。此物插以芯线,也可作寻常灯烛使用,但其中已有真阳内蕴,当可连燃百日之久。”

  蓼佩素轻轻接了这蜡莲,小心置于桌旁百宝柜上,摇头说道:“宫中又非缺烛少油,将此物燃了,才真是焚琴煮鹤了。”

  珑姬却不以为意道:“蜡炬既是火照之用,终有化烬之时。昔年乾元老祖始立青都,尚有一灯一鉴,分与座下二童子掌管。而今金鉴如故,琉灯早熄,是物性使然,仙器神兵亦不能违。”

  蓼佩素听她提及青都之事,登时又起兴趣,追问诸般传闻。珑姬念她终是王侯之女,青都诸多秘辛内情不可相告,便只说些古时逸事,所关者也止于乾元座下的十二金仙,至于乾元、昊阳两任掌教,则一概不涉。

  她虽居南域,但与青都万缕千丝,自幼熟知金仙故事,一时却说不尽。蓼佩素初时尚且双眸明睁,专注聆听,待得四更初至,终于以手托腮,昏然欲睡。珑姬原本有意使其松神,见状益发轻声缓语,催其入眠。不多时,果见蓼佩素眼帘紧闭,不自觉伏案而睡。

  珑姬见她睡沉,当即住口不讲,默默合目养神。如此又过一更,忽闻外头隐有步声。她听步声行至室门前,却不敢贸进,便睁目起身,行至门前问道:“何事?”

  外头宫人低声回道:“禀真人,尤仙使已至前厅。”

  珑姬一听尤安礼归来,知是宫人顾忌礼数,不敢引其入内,当即道:“我出去见他便是。二公主已经睡下,你们来往轻些。”便施下阵法,将整间屋子护住,这才开门走出。外头宫人既知蓼佩素已睡,更不敢出声,只闭口躬身,往前带路。

  行至前厅,果见尤安礼端坐相候。他看珑姬来至,便起身行礼。珑姬默默无语,待宫人退下,方才拂袖道:“莫摆这些虚礼了,清查之事办得如何?你深夜方归,理当有些进展吧?”

  尤安礼听她语气不对,脸上也是霜笼雪罩,不禁心头纳闷,暗想这凶神昼时尚且平心静气,何以自己离开半日,竟又像是发起了暗火。他既察珑姬不悦,当下格外小心,低垂脑袋禀道:“实在惭愧,与国师一道清查百人,可疑者众多,难以辨清真伪。有刑官欲加拷问,国师虑生冤罪,不曾允可。如此一一审过,耗时甚久,直至夜中方毕,也不过粗粗盘问,未能判出罪人。 ”

  珑姬嗯了一声道:“国师不肯殃及无辜,自然断事缓慢。以你之见,这些人又如何?”

  尤安礼更觉她态度反常,心下惊疑,不知她此问究竟何意。稍稍斟酌片刻,方才谨慎道:“多数是些寻常仆役,偶见面□□滑惫懒者,虽言辞粉饰,也不足取判。但凡问及大公主璎珞之事,皆称不知,国师以问心符试之,也未觅出撒谎者。但问心符毕竟小术,若有人被邪术所挟而不自知,便只能请阁下亲自验看。”

  珑姬道:“此事暂且搁置,明日我欲亲见国主,你随我同往吧。”

  尤安礼大感意外,但见珑姬垂目闲坐,面上虽无喜怒,厅侧笼了纱罩的宫灯却光动影移,内中烛火如受炽风猛吹,摇曳窜晃不已。他一睹此景,晓得珑姬心里火头正盛,忙低首恭问:“阁下何故要见国主?”

  珑姬朝他稍看一眼,待得厅中影动渐止,才开口道:“你可曾听闻修士之中,有借凡人改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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