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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言如刀


  这一局对弈本是强弱悬殊,但因荆石落子极慢,却远比前两局耗时更久。蓼佩素起初应子尚不多虑,到数十手后亦不得不缓手凝思,盖因荆石虽不善攻,于固守上却无大过。他开局得三子之先,阵脚既成,又不肯犯险冒进,蓼佩素虽有诸般奇巧变招在胸,偏也奈何他不得。

  两人战至中盘,蓼佩素杀子无多,又少实地,眼看盘中黑白相错,竟然差距极微,难断输赢。她原本心神不宁,七成思绪皆在妖人作祟一事,此刻眼看要输于幼子,却反被激起好胜之心,妙招迭出,连连打入荆石阵内。荆石毕竟经验极浅,开盘布局虽无差错,此时短兵相接,却终究暴露短处,左支右拙。

  如此杀至官子,盘上仍是纠缠难辨。荆石执棋看了片刻,忽而放下棋子道:“必负二子,是我输了。”

  蓼佩素正静待对方落子收官,不料他此时认输,也颇意外,依然笑赞道:“小仙郎初次行棋,竟能至此,堪称天资卓异,便是馨烈学棋时,都未见这般通透呢。若是下次对弈,我可不敢再让三子了。”

  珑姬知蓼佩素棋风灵动,已有用智通幽之妙,实为弈中强手。若是棋力与之相近者对局,饶三而负二固是大败,但于初学却不可如此计量,也甚为荆石天赋所喜。但蓼佩素既已盛赞至此,她便不好再多夸誉,只摸了对方头顶道:“棋弈最考人之心性,能得静定远谋,方可有成。你能慎着紧防固好,但也当出击果断,勿要过于死板,错失良机。此局若非二公主饶先三子,那至中盘便不能守了。”

  荆石默默点头,隔了一会儿方道:“我每走一手,都选风险最小之处,但通局至终,可用余地却越来越少,反而失去先手。得稳得利,难以两全。”

  珑姬脸露微笑道:“你初次下棋,就能有此领悟,已是极有根赋了。我幼时在长辈处学棋,饶先七子尚且连负十盘,月余而无寸进,远不如你今日。”说罢便手指残棋,将整盘错漏处一一讲过。

  棋弈费时,待三局终了,天色已然向晚。珑姬见窗外余晖似血,也无心再下,方与荆石复过旧盘,便向蓼佩素问道:“我听闻内陆有昏定晨省之礼,现已至暮时,二公主可欲往国主处问安?”

  蓼佩素摇头道:“如今是非常之时,不拘常礼,还是一切行简,少加走动为好。我若去了前宫,真人又要护持阿姐,何能兼顾?”说着轻推身旁蓼芳撷,见她伏桌不动,又摇了两下道:“芳丫头,此处不可久卧,乏了就去榻上睡。”

  原来蓼芳撷病体较弱,虽欲观其姐与荆石对弈,但毕竟精力不支,自半途便已伏桌睡去。此时被蓼佩素唤醒,昏昏然撑案而起,轻抚额间道:“此局已毕?”

  蓼佩素捏了她的脸颊道:“早已终局,且去用膳早歇。今夜便睡在长姐宫里了。”

  蓼芳撷啊了一声,忙看盘中走势,又脸上微微泛晕,低头轻道:“今日身有不适,于客前失仪了。”

  珑姬道:“无妨,三公主当以身体为重。”

  当下蓼佩素呼来宫人入室,撤走棋具,布置膳食。珑姬因是修行之人,自然不沾荤腥辛料,唯用茶水香果,却见蓼芳撷也只取素菜,又是寥寥数筷,食得极少,不禁劝道:“三公主既然体弱,当重食补,五味调和即可,不宜再强求清淡。”

  蓼芳撷听她关切,匆忙放下汤匙,轻轻一笑说道:“今日睡得久了,若再饱腹,恐怕夜间恶心呕食……此是常态,国师早便看过,只需夜里再喝些汤药,也就不害事。”

  珑姬审她面相,心中不由暗叹,惜此幼女因其母之故,命格实在极薄极弱,空得富贵而不能享,能受宠怜而尽苦楚。但听槁梧已然为其诊过,料他身为朝朔真人弟子,对卓晶瑛遗女自然尽心看顾,无所保留,也就不再过问。

  待晚膳用过,蓼佩素招来宫人,扶了蓼芳撷去别间梳洗就寝。珑姬亦遣荆石去邻间休憩,陡地想起尤安礼随槁梧同行盘查,竟至此时仍未归来禀告,不知是何故耽误。

  她身怀焰心,可遥感百里内的真火变化,既知尤安礼所携的急火佩不曾损毁,当下也不理会,只顾自沐浴更衣,却不在宫女备好的房间睡下,依旧往大公主蓼团素寝屋行来。走进屋内,却看蓼佩素依旧只身坐在桌边,右手抚剑,左手持一书卷,借烛光默读,不禁开口道:“二公主还不歇息?”

  蓼佩素放下书卷道:“今夜烦闷,愿在此处侍守阿姐。真人可先去睡下,若有异动,我自呼侍卫入内。”

  珑姬摇头道:“夜间阴盛,大公主失却胎光一魂,恐有不全,易受侵染。我受国师所托,自当为其守魂,若那妖人复返,也可速察擒拿。”

  复又劝解道:“二公主,神魂属阳,身魄属阴,故而人昼时精力旺盛,是神魂主体;夜间昏困思睡,则是身魄将出,以祛体内邪毒。如此阴阳相和,动静相依,方可益寿健体。若是昼夜颠倒过久,非但于己身有害,也更易为邪祟所乘。”

  蓼佩素摆手道:“真人不必劝了,我只守此一夜,无碍于体。至于邪祟,有国师与真人在,倒望那妖人敢来自投罗网呢。”

  珑姬知她主意已定,也不再劝说,只往白日里的位子坐了。蓼佩素见她落座,便索性掩了卷道:“我自幼读书,不爱经学,只喜欢那些神怪志异之事,但也不甚好。馨烈自小勤学,如今依旧是个书呆子,我却是越来越读不进去了。”

  说话间,将手上书卷一推,珑姬借烛光一瞥,果见封上印的是《狐隐娘》三字,约莫也属话本怪说之流。她想起尤安礼所说流言,暗道这二公主确然不似个贵胄娇女,倒有几分任侠放荡的风气,也难得露兰国主竟不强加约束。

  她心中暗奇,嘴上仍道:“既然如此,二公主可想再对弈几盘?”

  蓼佩素仍旧摇头,以手支颅道:“棋弈费思,今日已下得够了。真人若不嫌扰,与我说说话便可。”

  珑姬自然应是。蓼佩素便将书卷推开,望了一阵烛火方道:“实不相瞒,前几日一见真人,已感亲切,虽只初识,却似早在梦中识得。”

  她忽出此言,便是珑姬也怔了一怔,觉得未免有些古怪。幸而蓼佩素又说:“幼时读到书中奇人异事,常望自己也能肋生双翼,遁地飞天,不受凡世所缚。又听国师提及仙家风采,更觉潇洒超逸。当日初见真人,虽不料如此年轻,但回念再思,又觉正是我幼时所盼见的奇人风貌,有书中人竟在眼前之感。”

  珑姬听她如此解释,疑虑顿消,又微笑道:“二公主这是心有所向,盖无所托,便寄情于我了。”

  蓼佩素稍稍展颜道:“是有感而发,真人不见怪便好。其实凡有凡俗,仙家料来亦有仙规,并无我所想的容易。我固不知真人有何难处,然眼见国师操持祭礼,纵是贵为一国道首,却难有清闲时日,十数年间须发皆白,反不如一乡间富老,尚可享含饴弄孙之乐。”

  珑姬听她感慨,也是一怔,问道:“国师竟操劳至此?”

  蓼佩素脸上欢容渐淡,轻叹道:“我初能记事时,国师尚且黑发多余霜星,而今则已如雪覆满头,仙家之士尚且如此……是我三姐妹令其费心了。”

  珑姬道:“生老病死乃自然之理,二公主倒不必自责。国师既得陛下倚重,诸般祭祀祈禳,必不敢有疏,也是分内之事,想与三位公主无关。”

  她本意劝慰,谁知蓼佩素听罢反而脸色微红,又赧然微笑道:“祭礼之事,也是其一,但我幼时顽皮,父王母后无暇管教,又与姐妹性子不合,时觉寂寞,便常常去凤栖观扰他。如今国师顶上华发,少说也有千根是让我愁白的。父王有二子三女,与历代先祖相比已不算是少嗣,可三个孩子幼时都有些说不清的病损。我与馨逸呢,是难得康健活泼的,偏偏也都顽得很。如今馨逸尚有他长兄盯着,我便可算是无法无天了。”

  说到此处,她顿了一顿,似是想起往事,便又絮絮闲说起来,讲的大抵是以往童顽嬉闹之事。珑姬耳听她件件数来,攀树折花、逐犬吓猫自不必提,戏耍侍卫宫人也属常事,竟连槁梧清修的道观亦难幸免,不知多添了几趟巡查,只为防她前来作弄。如今虽是轻描淡写说来,但彼时槁梧之苦,已可想见一二。

  珑姬早先风闻蓼佩素的异事,但此刻听对方亲口讲述,讶异中也觉有些好笑,面上仍是平和道:“修士若是不愿被扰,自有奇门式法,可使凡人梏于方寸迷阵之中,不得前进半步。国师那时既只遣宫中侍卫拦二公主,料来并不介怀。”

  蓼佩素笑吟吟瞧她道:“那若真人清修之时,有这么一个顽皮孩子与你捣蛋,可会介怀?”

  珑姬微笑不语,心想红浥岛上虽不乏淘气的稚子,但也知她是何身份,纵然有亲近的机缘,又岂敢像蓼佩素对槁梧这般揪她发鬓、撒她椒粉。然而此话她自不好出口,见蓼佩素似笑非笑的眼光,也只能避道:“我若闭关,自然设下阵法守护,孩童怎进得来?国师虽惧二公主顽皮,但清修寂寞,许也愿有二公主来访。”

  蓼佩素却摇头说道:“真人这却猜错了。国师是道德之人,谅我顽提无知,自然不会记恨。但他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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