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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誓起如山


  尤安礼听她此话,只道自己方才眼珠子转得迟了,终究被珑姬抓个现行,不由暗暗叫苦,不知对方要作何处置。他想此事不过略微失仪,又仅被珑姬一人识破,充其量挨几句责骂便是,但看珑姬神态沉凝,又要带自己离开此屋,顿时心头发虚,口中无奈应声,也是极不情愿。

  珑姬心事重重,未曾听出他语中有异,抬步便往外间行去。尤安礼随她去了廊外静室,见荆石也跟在她身后,大有要看热闹的架势,便恼这闷声作死的小跟屁虫不识抬举。

  他正自郁闷难挨,三人已然进了室中,珑姬脸上虽仍是云愁雨重,倒也未如何疾言厉色,反倒施了个隔音的法子,又令尤安礼坐于对面,方才说道:“你当初犯我红浥岛,虽欲施行不轨之事,幸而未遂遭擒,不至是万恶难赦,而今与我同行内陆追杀妖兽,也算将功补过,便免了你的海角放逐之刑。”

  尤安礼本料此番定无好事,却陡听她出言赦罪,登时喜出望外。红浥岛孤悬海外,虽有律法吏治,终归甚为简陋,给他这闯祸的邪修量刑轻重,说到底无非是全凭珑姬一言。但他生性谨慎多疑,喜过片时,又起满腹疑云:当初岛上所诺,乃是以此行代减刑期,并未说能全数免去,此刻却突然改口,难道是凶神转了性子不成?

  果然珑姬才说罢赦令,不等尤安礼出言谢恩,便话锋一转道:“我虽免你牢狱之灾,但也知你为人奸猾轻裴,又修邪术,若是轻纵于你,难保不是放虎归山,贻害他处。”眼看尤安礼嘴唇翕动,便是一副要指天起誓的模样,又摇头说道:“你不必花言巧语。虽说心誓一立,言出法随,但你不过炼气境界,于天道约束看得太轻,我信不过。此事我已想好,待露兰之事了结,我欲赴苍筤宫走一遭,届时将你一并捎上。你既会玄天符箓之术,也算与青都结缘,便送你濯缨山洗瑕洞听讲道法十年,能得何果,全凭你自己造化。”

  尤安礼听得一呆,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久混东域,濯缨山洗瑕洞之名固有耳闻,但那去处并非寻常修士能往,山外传闻也多有不实。据说此地坐于青都南面,北望玉畿山苍筤宫道场,山中乃古时金仙修行的洞府,麟卧龟眠,鹏栖龙潜,又有泉流玉浆,木结华珠,乃是世间罕有的洞天福地。若按此道理,能去濯缨山修行自是莫大福泽,然而山中的洗瑕洞却大不相同,于修士非但不是吉壤,更如洪水猛禽,避之唯恐不及。究其根本,实则此洞并非寻常仙家祖师授业的道场,而是一处专门辟来安置破戒修士的绝地。

  青都本来不尚杀生之刑,若非极少数必杀不赦的大罪,至多也不过废去道行,遣返民间安置。唯独那冥顽不化者,既不忍杀之绝患,又不敢纵之归山,方才投进洗瑕洞中,任凭其自生自灭。此洞有进无出,豳国始立以来,入洞修士少说千百之数,上则返虚,下至炼气,无一能返世间,孤儿传闻洗瑕洞乃十绝十灭的极恶之地,洞内直通地渊幽狱,千鬼飞嚎,万妖蛰居,因此入者必无幸免,永世不得返阳。

  尤安礼虽知自己犯戒,但量刑度罪不至受诛,也就并不如何慌乱,哪怕去那海角天荒僻处熬个三五十载,也不过清苦无聊些,万万想不到珑姬竟想把自己往绝地中送去,登时浑身发寒,脸色铁青。

  他还未想明其中道理,珑姬已瞧出他神情不对,诧然道:“让你去海角绝地受刑,尚未见你晓得厉害,而今送你一番机缘,怎么反倒这般颜色?你能入炼气之境,竟连洗瑕洞的些许清苦也吃不得?”

  尤安利听得一愕,心道那洞窟有进无出,是个省了收尸功夫的漂亮坟茔,怎只算得“些许清苦”他知珑姬性直而烈,不是爱玩那猫耍耗子把戏的人,便猜出这里头必有误会,连忙道:“久闻洗瑕洞乃修士清心思过之处,但此间寻常人不得进出,外头只捡风言,不见真貌,不知洞中究竟是何光景?”

  珑姬听他问得古怪,更觉莫名,略略白他一眼道:“既是青都仙府,里头自然和别洞一般的讲道说法,无非要顺道教化尔等劣众,须得格外劳神费心罢了。洞内石台草蒲,青灯黄卷,观山河而悟参,随日月而寝居,玄门洞府何不如此,还能再有何光景?”

  尤安礼顿时大奇,觉得珑姬此话与自己耳闻之事,未免相差太远。若洗瑕洞当真平平无奇,又何以传得如此耸人听闻?但珑姬乃赫月之徒,一来不会纡尊去打诳语,二来于青都内的事务自然熟悉,也当比流言蜚语可信得多,便稍稍放下悬心,暗想横竖不过十年之期,只要不是谋命相害,那便大有可为。能修得青都道法自然是因祸得福,若无好处可捞,也姑且避过流放,脱离这凶神的管照,再伺机而走,届时还不是鸟入青空、鱼跃阔海。当下转惧为喜,连声称谢,又信誓旦旦,道日后定当在洞府中好生遵从青都教诲,改过自新,积德行善,再不起丝毫邪念。

  他口中一边说,心底同时嘀咕道:我眼下随口说说,并未指天发愿,可不能算是对祖师立了心誓,绝不算数,绝不算数……这凶神千万莫要当真,逼我正经立誓,否则日后麻烦无穷。

  珑姬哪晓得他肚里的反水,听他满口允诺,纯作是闲风过耳,更懒得去逼他以三指竖天立誓,只作此人已是自愿去洗瑕洞思过,便道:“携你去洗瑕洞,一来算是功过相抵,与你指点些道途,二来另有一桩事项要你代办,你须得记得清楚,不可怠慢。”

  尤安礼心头敞亮,知道下文才是正戏,但为求自由,也只好语作恳切道:“既是阁下吩咐,自然尽己所能,万死不辞。”

  珑姬闻言,倏地微微一笑,瞟他道:“当真如此?”

  尤安礼既知能往青都,不必在那野岛苦熬,更是连连点头,神态恭谨真挚已极。哪知珑姬这回却不得糊弄,见他一副恨不能赴汤蹈火以显忠心的模样,便似笑非笑道:“难得你有此诚心,那便立个心誓与我吧。”

  尤安礼没料她这一下忽地精明起来,立时瞠目哑口,恨不能自咋其舌。未等反应,珑姬已斜了眸子乜他道:“你先前口灿莲花,现下怎么哑了?莫非是有意欺瞒于我?”

  两人说话之时,荆石始终静坐在旁,脸上神情如木,似对这番对答浑不在意,直到此时方才抬了抬头,往尤安礼瞧来,目光中甚是奇怪。尤安礼见他眼神,还道是奚笑自己,顿时气急败坏,但珑姬问话在前,不敢造次,只能强自圆话道:“怎敢欺瞒阁下?若是力所能及之事,自然义不容辞,但在下力微人轻,恐怕难当大任,不敢擅自夸口立誓。还请阁下先以明示,免得耽误要事。”

  珑姬道:“你放心,此事并不难办,一不需你赴汤蹈火,引来祸险,二不需你鞠躬尽瘁,劳费体力。你到青都十年修行,期间掌教郁离真人若是召你入苍筤宫问讯,你便将今日露兰国发生之事悉数告知于他,务必字字属实,不得有半句虚词。郁离真人生得阴阳法眼,能识人心善恶,你再是油嘴滑舌,也断然瞒不得他。”

  尤安礼一听是个传话的差事,倒真不怎么难做,但思来又觉奇怪,不禁问道:“阁下既要亲赴青都,何不亲自禀明掌教真人?若掌教真人不来召我又当如何?”

  珑姬缓缓摇头道:“掌教真人心细如发,不会疏漏此事。但他闭门封府,隐世已有百年,我去东域是为问鉴,未必能逢他出关,神宫亦不能久日无主,若他未能与我相见,便由你将露兰之事转告于他。”

  尤安礼听她说得郑重,虽觉此事多有古怪之处,亦只好应承下来。珑姬果真对此事极是着紧,见他表态受命,照旧凝视他道:“你立下誓来。”尤安礼被逼无奈,心想横竖不过是实话实说,又非趟命赶死的苦活,便深吸一口气,以拇指扣住小指,余下三指竖起对天,郎声道:“若在下尤安礼入东域青都,得见掌教真人郁离子,必将今日露兰国之事据实以高,绝无欺瞒。而今立此心誓,绝无违忤。”话音刚落,心头便觉一阵微凉,好似有股冷泉在胸膛中汩汩流淌,俄而又如炭堆余火未消,灼得鼻息亦感不畅。

  但凡修士立誓,引动天心,必然阴阳交感,丛生幻触。尤安礼以往虽未立过这般正经的“三尺敬天正法心誓”,但早知起誓之时会生异感,倒也不觉如何恐慌。果然胸中冷热交杂不过刹那工夫,便即消隐无踪。

  珑姬见他立下心誓,知道任凭此人如何狡诈,也再耍不出别的花头,方才眉舒目晴,放缓了语调说道:“你虽入邪道,倒还知道好歹……我另有一桩事情,你也一并转告掌教真人。若你届时未遇掌教,先见一人自号东游先生,便全数与他说知,也算你不负使命。”

  尤安礼听得一愣,心道:东游先生?青都金仙名士当中,可未听过这号人物,与他说知也算完命,难道此人还能代替掌教郁离子行事不成?脑筋转个不止,嘴上却毫无窒碍,顺势问道:“阁下还要我转告何事?”

  珑姬默然片刻,这才缓道:“此事你也知晓一些。当年西柱朴棣子遽逝,青都又不及遣派修士接应,致使西域结界动荡,乾、兑、坤三鼎之阵隐有败象。西域众修恐惧外海魔气,又不知如何驭使鼎阵,欲以神通强行摄鼎登柱,便互相斗法征伐,道破律微,损伤无数。其后宋霄奉其师命出山镇鼎,力敌百家,才得拨乱反正。他既立下平乱之功,我等青都修士亦是无话可说,自此便认了他这西柱神武之号……这便是你所知的百家夺柱之事了。宋霄的名头响亮,想来你也是听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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