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石火记 > 60.血肉何癫魔

60.血肉何癫魔


  珑姬先前在吞乌节宫宴上与对方交手,所见虽是据在蓼团素身上的巫傀,但见其术而知其法,已能大体推出施术者的道行深浅。她平素所学的法术皆属降魔克敌之用,专擅争斗毁伤,同境界修士中无有匹敌者。便是道行比她更高的,只要尚未抵制返虚境界,和她正面斗法时也难得讨得好处。是以她一经推定对手乃炼气修为,再多不过初至化神,便知若能正面相争,自己必可取胜。所虑是对方与傩族似有渊源,术法奇诡,防不胜防,龙象纵有千钧巨力,又哪里能奈何毒蝇飞蚁的骚扰?

  她既想到此节,难免先入为主,认定此人决不会主动现出真身。即便是要出手害人,也多半如早先占据蓼团素的躯体一般,用那巫傀夺舍一类的法门。但纵然她再如何设想,也万万料不到眼前这想要谋害蓼馨逸,也险些将荆石置于死地的,竟然并非什么夺舍的邪修,正是蓼芳撷本人。

  饶是她历世两百余载,听闻天下诸多奇事,此刻也不禁呆呆站在原地,怔然说道:“你……你这是……”却不知该问些什么了。

  她心中本有众多疑问,譬如对方是如何换去了蓼团素佩戴的璎珞,如何在槁梧眼皮底下夺了蓼芳撷的躯舍,又如何将蓼氏的事情摸得如此清楚,此刻听了对方的自白,顿时迎刃而解,却只觉益发疑惑。但对方已然发下心誓,必要以真身相见,此刻却浑然无事,足见其并未撒谎,确确实实便是蓼芳撷本尊了。欲要开口质问,竟不知从何而起,在原地立了好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厉声道:“你既是蓼氏之女,难道要谋害至亲不成?”

  蓼芳撷垂首温驯道:“既已身为方外之人,何来的血肉之情呢?妾是奉命行事,一切悉听师尊法旨。”

  珑姬素手一扬,玉剑已然凌空虚浮在身前,口中冷笑道:“好,很好,你刚才自称是阿念教的门徒?看来西域这古荒之地当真养出不少邪物,也难为宋霄将你们一一铲灭……除恶务尽,今日我便替他收了这番手尾。你是晚辈身份,便让你先出一招,若有得意的手段,现在就施展出来吧,莫来怪我倚强凌弱。”

  蓼芳撷仍旧低首垂颈道:“真人既有吩咐,妾亦只得遵从。”于是挽起长袖,轻轻击掌,那两名宫女忽地自桌前站起,直挺挺地转向珑姬。其身姿动态极是诡异,不像生人活动,更似僵尸乍起、木偶牵线一般。

  珑姬定睛观这两人面相,觉其两眼充血,脸透青煞,那颊上肌肉都已僵死,神情亦是浑噩呆滞,眉心间却仍有一股活气未消。她知这两人虽已中了魇术,竟然并未死绝,不禁哼了一声道:“你杀的人也不少了,连血亲都不放在眼中,倒对自己的贴身侍女手下留情。”眼看两名宫女有进逼之意,便催动法诀,将玉剑上的莹光收了一收,以免这两名宫女的身躯沾染真阳,当场连着魂魄焚为飞灰。她正欲另施别法,先将两人定住,稍后再行救治,便听身后荆石问道:“她们也被巫傀控制了吗?”

  她正寻思对策,骤听身后有人说话,猛地省起起这小孩站在自己左近,百忙中回头瞪他一眼道:“这叫‘鬼线魇’,乃是邪道中极为恶毒的一种魇术,将人三魂七魄以十三道阴线缝连一处,听凭缝有阳线的施术者摆布。我方才若迟来一步,你也要尝尝这生割活缝的滋味!”说话间,心中已有计较,取回凌空虚浮的玉剑,左手一抚系在剑柄上的黑绦,分出两股细绳,朝着两名受魇的宫女卷去。

  二女齐声尖啸,对准袭来的黑绳便扑。只见她二人四只手上的指甲暴长半尺,其色惨白泛青,便如每人在指尖多生了十根骨刺。那黑绳细长显眼,轻易便被她两人利爪捉住,戳进细细绳丝当中,好一阵凶狠撕扯。谁知那玉线粗细的黑绳看去柔软,其实坚韧无比,这两名宫女越是想将其拆散扯断,反而愈是拉出一缕缕更细的绳丝,反倒将自己的利爪牢牢缠住,挣脱不得。

  那黑绳虽细,却无限长短,如活藤游蛇般不断分股散丝,顺着两人的手臂往上攀去,转眼间绕肘盘膝,密密麻麻地匝了数百圈,把两名宫女捆得死紧。这两人扑倒在地,死命挣扎,利爪在地砖抓挠不休,闻之如钢丝穿脑,极是刺耳。那地砖本取整块青石砌雕而成,质地坚密,被人躯所化的甲刺挠过数下,竟然留下道道深痕,若挠在人身,非要抓得肉烂骨折不可。然而两人这般怪力,却分毫奈何不得身上黑绳,起初尚能撕扯几下,待得周身被裹缚起来,便只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连弯曲一下指节亦不可得,更遑论出爪伤人了。

  珑姬见这两名中魇的宫女形貌狰狞可怖,本料该有些棘手处,谁知竟是个银样镴枪头,连自己一招都挡不住,心中也颇意外。当下手掌一翻,将那剑柄黑绦上分出的黑绳缠在左手指尖,又看向蓼芳撷道:“你摆得好大阵仗,便只有这点本事不成?”

  那两名宫女起身之时,蓼芳撷便已顾自走开,自屏后榻头取来一张小凳,自己坐在凳上,轻轻掀起了自己所穿的宫裙。她也不避忌珑姬,见那两名宫女倒地,只微微一笑,仍旧将层层裙盖收拢撩高,举到膝头方止。但见她那锦绣花裙下未着纨裤,露出苍白纤细的足胫,肌肤上青紫蜿蜒,道道血管清晰可见。

  她本是一清美少女,此刻掀裙裸足,却无丝毫香艳之氛,盖因她左足抵近膝曲处,赫然是数块高高肿起的疤瘢。边缘已然发黑腐烂,最内肿胀处却几近透明,皮肤下不见血肉,尽是浊黄色的脓水。脓水内朦朦胧胧,可见一小团深色的块物。其状睹之令人作呕,与别处完好的肌肤相衬,益显这伤处的惨酷可怖。若非此刻亲见,谁也料不到这梨花春雪似的千金女儿,华裙下竟遮着如此骇人的溃疮。

  珑姬将她残足的情形瞧得清清楚楚,也不禁蹙眉关目。脚下步伐轻移,牢牢挡住身后荆石的视线,又将那多事小儿探出察看的脑袋拍了回去,方才说道:“你身为修士,却深陷杀孽,悖逆人伦,纵然不被我发觉,也瞒不住冥冥天网,终到底难逃报应临身……又是何苦由来?”

  蓼芳撷额上已是水光隐隐,疼得生出一层薄汗,口中却仍是轻道:“此身卑贱,何足吝惜?”便毫不犹豫地提起银剪,对着那最大的脓肿处刺了下去。那处虽已仅余外头一层浅皮,再无丝毫血肉,但这戳刺之下,却像有极大的痛楚,令她整个人都颤了一颤。她手上却片刻不停,将整片浮皮小心剪下,那黄浊的脓血顺着她足胫淌落,黏黏腻腻沾了一地,而创口处血肉淋漓,红白涂布,实在不忍直视。

  珑姬不料她无故自残,也吃了一惊,正欲喝问其意欲何为,却见那脓血流尽处,渐渐露出少许莹润的青意。凝目细看,才觉对方脓底的血肉当中,竟镶了一块龙眼大小的翠玉。肉体人身如何能生此物,显是对方事先割开了自己的残足,将这翠玉硬生生塞进肉里。看那伤处脓水横流的惨状,真不知已这般藏过多久,也亏得对方天生足跛,本来就行动不便,才未引起旁人怀疑。要忍这异物埋身、肉烂生脓的苦楚,还需在行止坐卧间装得浑然无事,其心志可谓是坚忍冷酷已极。

  蓼芳撷剪去外头死皮,又把银剪尖头探进血肉深处,将翠玉轻轻挑出。那玉埋得极深,一经挖出,便露出底下森森的骨头。她本来便是体似弱柳,极为清瘦,此刻膝头以下脓血流尽,又挖走肉中翠玉,便陡然间萎缩下去,那整块腿弯空空荡荡,仿佛仅剩了一层裹骨的嫩皮。这少女握了翠玉,放下罗裙,欲要扶凳起身,却实在不能站稳,只好倚了屏风,用衣袖拭净翠玉,托在掌中道:“这里头就是阿姐的胎光一魂了。既已立誓归还,真人拿去便是。”

  她托玉的乃是断去两指的右手,此刻血流止住,两截断指白骨袒露,再加上胸前刺伤,模样实在可怜之极,便是珑姬不出手,恐怕也命不长久。

  珑姬又抚剑柄,分出一道黑绳卷走翠玉,握到手中细看,是块縠纹沁丝的玉瑗。这玉雕作环龙衔珠之状,形款素朴,似是古物。她提防对方在玉瑗上下有诅魇,持玉时便分外专神,犹觉玉身带着体温,想起它的来处,也禁不住觉得骨寒毛竖起。当下徐徐吐气,以真元探查,果觉其中生机微弱,封了一道残魂。

  她想起这几日来为寻蓼团素的失魂,也不知劳累多少人力,此刻得来全不费功夫,却无半点喜悦之情。再看那恹恹憔悴的蓼芳撷,想起这玉瑗竟始终藏在对方体内,其实数日来与自己便在咫尺之间,更觉茫茫然不知所措,好似身处一片迷云浓雾当中。


  (https://www.biqudu.com/84_84090/4736521.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biqud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