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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诘凶起纷纭


  尤安礼不走正门,偏要耗子似的穿墙过洞,看得珑姬也是一怔。但她略略转念,想起槁梧与蓼馨烈等人眼下皆在门外,定然不肯远去,而尤安礼又被当做自己宫中侍者,此刻若是出了门,两厢对眼,纵使不受为难,也少不得要被盘问套话。以尤安礼的滑头性子,又岂会去白惹这番麻烦呢?想到此处,不禁长叹一声,低头对荆石道:“你也跟他出去吧。”

  她想眼下庭院中有尤安礼在场,纵然遇上麻烦,不至为难这个小儿,因此才叫荆石也去穿那墙洞。谁知荆石哦了一声,反往门外行去,看得珑姬又是一愣,伸手按住他肩膀,将这小儿提回面前问道:“让你走侧边,你怎还偏要去门?”

  荆石实诚道:“我去看看长公子。你说他做的梦和常人不一样。”

  珑姬登时哑然无语。不过她也非初次知这小儿喜欢自行其是,当下并不跟对方胡缠,只提着他后领,拎狗崽儿似地带到墙洞边往外一放,方才命令道:“你在庭院内候着,不许去纠缠长公子。”

  荆石低头一看,见自己双脚已踩在外头泥径上,微微皱了皱眉,便木着脸走开了。珑姬既是好气又是好笑,且无心跟这小鬼闹什么闲火,先连施几个隔音阵法,又拂袖引来烛上兰火,游在房中八门所在,化作一个火行迷踪幻阵。这样一来,外人若不入房中,便听不见里头半点动静,而若从门缝、墙洞窥视,除了作为阵眼的八簇兰火外,旁的也一律是两眼俱黑。

  待她将房中布置周全,又托起手中的六角宫灯看了半晌,方才道:“三公主还有何话可说?”

  屏后的蓼芳撷微声应道:“真人可欲知此灯来历?”

  珑姬默然不语,蓼芳撷又轻轻道:“昔年乾元辟道,偶得两件天地至宝,分由座下二童掌管。其男童掌乾天洞日金水鉴,女童掌元象景月琉璃灯,是故得名昊阳、赫月……真人可见过那琉灯模样?”

  珑姬淡淡道:“此灯名作元象,实为天地杀伐之气所聚,本来不是长久之物。昔年灯身毁于伐黎封海一役,其上八景皆焚,灯芯湮熄,残火又被雪黎带入魔渊辟路,自此绝于世间,再无后人得见……你既身为修士,当知琉灯终局,又何必明知故问?”

  蓼芳撷似欲开口说话,但方吐出几丝浊气,便是一阵急咳。珑姬在屏外听得动静,当即快步走入屏后。她知蓼芳撷不过学了些异术,本身修为却浅,又已是垂死之躯,更不惧对方出手偷袭。谁知等绕过画屏,一眼望将过去,却险些叫她惊得喊出声来。

  但见屏后榻前的沿阶上靠坐一人,身披素氅,脸色苍白,正是捂胸急咳的蓼芳撷。珑姬本知她躲在屏后,自然不是以此为奇,但她目光扫去,却见里侧的榻间尚且躺着一人,正是兀自昏睡的大公主蓼团素。她先前急于应对鬼车,又遣了槁梧来此坐镇,便觉诸事妥当,竟将蓼团素之事全然忘却了。而槁梧、蓼馨烈等人仓促赶来,亦未知事情全貌,并不省得此中险恶。若是蓼芳撷孤注一掷,趁着间隙将蓼团素直接杀了,又如何能拦得住?便是她自己回来以后,也照样将满腹心思放在这宫灯上,哪里记得蓼团素的安危。此事固然由于诸变迭起,照应不暇,但蓼团素身为出嫁的公主,其生死对露兰宗室实无大碍,而又与自己交往不密,以至疏于关切,却也未尝不是一因。她想及此处,心中不由大是惭疚,又恼尤安礼闲吃白饭,既然事先得她嘱意,当知蓼芳撷大有问题,却还在廊间磨磨蹭蹭,不知道先去将蓼团素解救出来。

  珑姬心中念头百转,站在原地不曾说话。蓼芳撷半晌止了咳声,抬头看一看她,似是知她心中所想,便一笑道:“真人,我若欲取阿姐性命,何必等到如今呢?我既能摄她的魂魄,要杀她却容易得太多。”

  她此话出口,珑姬也知其言不虚。莫说对方先前常在蓼团素榻前,便是当初吞乌节晚宴上也可直接命那附体的巫傀自尽。若说是怕身份暴露,其实蓼团素与她乃骨肉血亲,她又常年多病,纵因邪术反噬,旁人也多半不会起疑。只是她心中虽已认了对方说法,嘴上却不得显露,只冷淡道:“三公主既修邪术,怎知你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蓼芳撷轻轻道:“妾不过为他蓼氏留一线生路。阿姐是出嫁的女儿,是死是活,无关大局,放了也是无妨……”她虽一直是慢声细语,尽量不使自己呛气,但说不了几句,却又接不上气来,以氅襟掩了脸低咳。珑姬冷冷看她一阵,见其并非作伪,还是悄步走到她面前,伸指在她额头一点,运了自己真元助她调气。

  但凡修行邪术妖法者,虽说群魔乱舞,千奇百怪,但其原理来去不脱“损人利己”四字,故有成魔易、修道难之语,盖因其不凭自身经年苦蕴,而广夺于外。但如此恶债日积,久之必犯天怒,大恶大害者非但不能化神返虚,登入真仙境界,还要内生心魔,外引劫火,终究难逃身死。而纵使道行浅薄之人,也免不得沾染孽气,一则灵犀受蔽,易遇血灾:二则根基蛀败,客疾丛生。譬如尤安礼不过一炼气修士,只因窃人精气,便使玄识昏昧,大刺刺闯进红浥岛这等凶地而不自知,终于惹得一身甩不脱祸事。

  此刻珑姬探视蓼芳撷三田七脉,觉其脏气腐毒,灵根朽毁,实是惨不忍睹。以此躯的朽败,便算对方真有些微薄修行,轻易也难以验查出来。纵然她对蓼芳撷疑忌重重,此刻亦是舒不开眉头,情知自己这股真气灌将进去,至多是延她一时之命,却无肉骨回春的本事,除非是将这女孩带去青都,求治于玉畿山中那几位最擅青囊术的同门。所难者是青都山迢水远,即便她全力驾云,途中还要不断为此人输气,也少说需得七八日方至。彼时对方是否尚有命在,可不好说了。倘若此人半途便死,自己辛苦白费并不要紧,但那几个亟待弄清的疑问便再难着落,还不如将她带到红浥岛上,找些灵药灌下,也能多延一二日,趁其丧命前将事由探个清楚。

  珑姬想到这两种法子,一时天人交战,难以速决。两相为难之际,指尖真气倒是熟门熟路,已顺着蓼芳撷经脉走了一圈。她身怀真阳炽气,正是这类阴邪路子的克星,是以蓼芳撷早先屡屡避视与她,看似出于羞赧惧生,如今想来却多半是灵目已开,受不得真阳直照。如今为其运气疏导,也不得不慎重其事,只用最柔和的一股微息缓缓周游,化去积毒淤溃,却不敢深入脏腑。

  蓼芳撷得她相助,渐渐止住咳声,脸颊浮出一层异样的光彩,反比平日里焕然几分,张口说道:“今赴青都,恐怕不及,真人可欲将我押往神宫?”

  珑姬见她模样,知是回光返照之象,不免有些愠愠然,哼了一声道:“你犯下这等重罪,本是我治域不力,当去青都陈情述过。若还让你死在神宫当中,我如何再能辩得清楚?你不必动些鬼念头,还是将你幕后的主使者交代了吧。”

  蓼芳撷微微一笑,低声道:“妾奉教主玉敕行事,本无隐瞒的必要。但真人要妾直呼教主尊讳,岂敢这般无规无矩呢?”

  珑姬见她说话自如,当即收了手指道:“你人伦枉顾,倒还与我讲起规矩了么?好,你不敢提,便是我来问——万黛山长老朝溯是否阿念教中人?你所修邪术,可是此人传授与你?”

  这两句质问脱口,蓼芳撷肩头轻轻耸动,珑姬居高临下,看得分明,正以为自己切中要害。谁知蓼芳撷抬头与她一望,不慌不忙道:“此人归于教主座下,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真人若想去万黛山拿他,眼下想必已是迟了。他这徒儿槁梧虽然糊涂,倒是个对他有些情分的,可惜没什么本事,便被他派来此处送死……也亏真人无意株连,倒是这人的运气了。”说罢又是垂首微笑,一副漫不在乎的神气。

  珑姬审视她言谈模样,见她态度极是自然,半点没有勉强之态,心头顿起疑窦,问道:“你如此随意称呼朝溯,难道他不是你的师长?他在阿念教中究竟是何职位?”

  蓼芳撷闻言略一侧头,似甚奇怪珑姬的问法。她此刻周身皆裹在素氅之中,只露出张苍白秀美的脸孔,益显天真无邪,可怜可爱,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瞧着珑姬道:“朝溯不过是一鄙仆,如何能作我的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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