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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恩仇惘惘


  珑姬刚刚进入院里,并不知来龙去脉,听尤安礼这般解释,也未曾真的放在心上,淡淡唔了一声道:“寒鸦招祸乃民间迷信,你何必当真呢?天阔鸟飞皆本性,随它来去自由好了。”便不再提此事,只漫步走到院中,仰头眺望一阵。她先前与白羽鬼车恶战,引得霄际离火焦风焚云,此时火海熄湮,漫天空旷如洗,不余半点阴翳,便见天河贯走,星月交辉,不胜璀彩灿烂。

  她怔怔看了片刻,忽而又发一声长叹,却满是说不出的悲寥之意。荆石原本坐在墙边,此时见她从房中出来,当即不做声地快步走到她身边。眼见就要张口发问,但听珑姬无故出叹,便打住话匣,侧着头仰看她。

  珑姬正沉浸心事,不自觉有感而喟,但也仅得顷刻恍惚,旋即清醒过来。她低头见荆石正望着自己,目光中甚有奇怪之意,便摸一摸他的脑袋道:“此间事了,你那村人的血仇,也算是至此而结吧。”

  荆石听她这般交代,脸上不见喜怒哀乐,只问道:“三公主死了吗?”

  珑姬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少见欢喜,甚是勉强,仍旧颔首道:“是。她乃邪教门人,先屠戮村民,又杀宫中侍卫,罪不容赦。我既查明此事,便依青都三杀之律,将其处死了。你那众位同村人的恩怨已了,今后便好好念书,日后做个有用之人,勿要困囿于往事。”说着又抚荆石脑袋,目光中难得流露一丝温柔之意。

  荆石却不说话,只看了她一会儿,问道:“三杀之律?”

  珑姬道:“天地之大德曰生。既顺天道,若不是情非得已的时候,便当爱惜万物之生机,不可轻取强夺,是以我等修士有慎杀之戒。但有三种人罪大恶极,天地亦曰可杀,便是欺师灭祖者可杀,勾魔联外者可杀,屠戮凡人者可杀……三公主连犯二禁,杀之不枉。”

  这番话说罢,荆石尚无所疑,倒是旁边尤安礼听得泛起狐疑。珑姬说蓼芳撷“连犯二禁”,其一自然是屠戮凡人,至于其二,蓼芳撷身为侯女,青都是决计不会将其收入门中,更别说教授邪术,那“欺师灭祖”想必谈不上,剩下的自然仅剩下“勾魔联外”一条罪名。但这“勾魔联外”之罪,凡人听来懵懵懂懂,只当是话本戏文中的狐精蛇怪,还往往有几分香艳桃氛,但修士间却莫不知其实指。这“魔”,寻常的精怪鬼煞不配称之,像尤安礼此类练了精怪异法的邪修,连杀个凡人都畏首畏尾,更是远远不担此名;这“外”,指的也不是普通外道,乃暗取“海外”之意。倘若珑姬所言为真,那蓼芳撷之罪莫说己身难保,恐怕连整个蓼氏和万黛山都将受其牵连。

  尤安礼表面不露,心中暗自寻思此事,料珑姬先前屡屡说要拿此人去青都问罪,此刻却一改前态,竟自行将这露兰国的公主杀了,多半是想快刀乱麻地将把事了结,好将蓼氏与万黛山轻轻放过。若不然,此事真的闹到青都之地,引得掌律修士前来彻查,就不知会有几人定罪了。

  他有心想去见见蓼芳撷尸首,然而揣度珑姬态度,又不敢轻举妄动。正没处计较,便听荆石说道:“我想去看看三公主的遗体。”

  珑姬摇头道:“人死如灯灭,那一具皮囊有何可看?我已将她遗躯火化,残魂度消,只留了些遗物给蓼氏。此番来由,我已留书告于国师,大公主的阳魂亦归于原主。走吧,此处不必再留了。”

  尤安礼听她非但已将蓼芳撷尸身焚毁,且还说走就走,不与蓼氏半点纠缠,更是大感意外,顿时对此事疑心起来。以珑姬之尊,便是当着蓼氏的面将蓼芳撷杀了,想那槁梧绝不敢多言半字,何必突施杀手,又做贼似地不辞而别?可是珑姬既称将蓼芳撷已死,他也不敢多嘴追问,横竖珑姬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若说假称蓼芳撷已死,藉此放她活命,却也决计不像她的处事。

  他尚在琢磨此事,那厢珑姬却是轻轻跺脚,生出一团氤氲红气,果真片刻不停,就要驾云而去。尤安礼初次乘云,已把自己弄个头晕脑胀,此刻当真是见之心惊,赶紧伸扇拦道:“阁下且住,三公主之事如此重大,若不与蓼氏说清道明,恐怕……”

  珑姬踏在云上,双足已然凌空半尺,闻言看他一眼道:“蓼氏能将我如何?”

  尤安礼顿时语塞。其实像珑姬这等化境修士,莫说蓼氏一介侯国宗室,便是遇着豳天子也可免礼不拜。先前谨守礼度,盖因南域法统源出青都,修士向来少沾凡尘俗务,表面还敬这些权贵三分,但珑姬若是横了心不想理会,那蓼氏也真的半点奈何不得她。且看那西域诸国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国王,加起来也是拥兵百万,又有谁敢对西柱神武说半个不字?莫说珑姬,就连他自己,对蓼氏其实也谈不上如何敬重,无非觉得事出蹊跷,又不想乘这要命的翔云,方才匆匆忙忙搬出这套借口来。

  谁知珑姬似是主意落定,宁肯虎头蛇尾地留这一地烂摊,也不想在国香城多留半息。还不等尤安礼另想一套说辞,便红云卷起,裹了尤、荆两人朝空中飞去。她不愿被槁梧发觉行踪,甫一驭云腾空,当即口中低叱,周身烟云化作流风急岚,弹指间已然刮出城外。

  尤安礼深知自己的斤两,一看眼前红雾漫起,哪里还管什么露兰国、万黛山的闲事,忙不迭住了口,将两眼牢牢闭住。他只觉耳畔风声呼啸,冷流刮面,缓息吐纳几回,这才小心翼翼地低下脑袋,掀起眼帘一望。只见足底红云稀薄,透出地上黑茫茫的山脊岭骨,没有半丝光亮处,再大着胆子回首张望,依稀能辨出极远处那一点黄豆大小的晕光,料想是国香城所在。他固知珑姬腾云之术极快,也未想到这点功夫里,三人竟已飞至百里开外,不禁暗自咋舌。但惊异少时,低头再看足底飞掠的山野,峦起松覆,林幽草深,真如凌悬深渊诡海之上,久视则令人心寒目眩,胸闷欲呕,立刻便将国香城抛诸脑后,干脆地闭住眼睛调息打坐起来。

  旁边珑姬见他如此模样,皱一皱眉,却难得不像先前那般恼怒呵斥,只摇头道:“飞剑虽属驭器,但与我腾云术的原理也是大同小异,想来是一般的感受。再说此云与我真元相通,驱使自如,比飞剑那等外物稳妥得多,你又怕什么呢?”说着也回头一望,见离国香城已远,料想以槁梧的道行难以追及,便按缓红云,让其随风往东北方向飘去。

  尤安礼察觉云速忽慢,心下颇奇,睁眼偷瞟珑姬模样,见她端坐云中,脸上神情淡淡,似不甚乐,自然是为了国香城之事。先前珑姬几次发怒,往往教他魂悸心惊,非止惧其凶威,也因两人境界悬殊,尤安礼灵识受她焰心炽阳压迫,便难以宁神定意。眼下珑姬固然霜眉冷目,尤安礼却未感压抑,想来她并非暗中恼怒,而是另有别思。不过蓼芳撷之事如此潦草作结,无论珑姬心中所怀何想,定然是不甚快活的,她既不主动说话,尤安礼也绝不去触这霉头。

  他是守口如瓶,云上另一人却不懂看人脸色。荆石这小儿不惧飞云凌空,一入九霄,反倒分外精神,坐在云边看了会儿下头风景,便对珑姬问道:“要去哪里?”

  珑姬目视前方道:“我欲往青都一行,便携你二人同去。”

  荆石哦了一声,竟也不问自己为何要去青都,反倒翻起了旧篇:“青都是什么样的?”

  珑姬隔了一会儿方道:“青都很大,各处皆有不同。虽多奇山峻岭,亦不乏饶野市镇。我岛上风俗与内陆不同,若将你收留入岛,恐怕反而误你,横竖你在南域已无亲故,那不妨在青都寻一处落脚。”

  荆石听她如此安排,低头想了想问道:“青都内允许凡人居住?”

  珑姬本来心思不在话上,忽听他这么一问,不由怔了一怔,方才转过头看他道:“你这小儿问得当真奇怪。青都绵延千里,所据土地已与公国相埒,又多丰饶富美之处,岂会没有凡人居住?我等修士皆隐于山海幽胜处,那些适作良田鱼池的平原湖泽却灵气稀薄,要来也是无用,自然交由凡人养息打理。我二百年前在玉畿山中学律,也偶尔去山外市集中游玩,道上已是摩肩接踵,倒也繁华得很。镇上也设义塾公校,时有山中修士前来宣讲,你去那处做些零活,既可糊口,又能兼学,却比去我岛上打渔捉蚌合适些。”

  她说到此处,似是勾起回忆,侧头凝想一阵,点点头道:“不错,我记得那时沿海大乱,镇上收过一批流民。那些失了恃怙的小儿们,根骨好的都被各处道场收留,不成的便在镇上义塾半读半工,似也出过几个有名人物。不过那是两百年前,镇上与我说过话的几个孩子,而今想必都不在了。”

  荆石又哦了一声,不知为何,腔调却比先前格外拖长几分。尤安礼听得他的声音,微微掀开眼皮哼了一声,便装作不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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