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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山外青山


  尤安礼既被珑姬逼着老实打坐,这对冤家便算是勉强拆开,得了片暂时的清静。珑姬趁此良机,先在林中观望四周山势,又取出九根云烟缭绕的青玉筹,依九宫八卦摆放周正,潜心推算起来。

  荆石正对着地上小株的玉芝芽端详,看见珑姬行径奇异,当即跑回她身边,默默坐下观看。那九根青玉筹形状齐整,约有半筷长短、半指粗细,头尖尾粗,两端各绕三匝云雷纹,中段刻满米粒大小的异符,似文似画,却非荆石所识。

  珑姬将这九根玉筹立在土中,摆成一个小小的竖阵,筹身所绕的淡淡青烟逐渐交缠袅升,合拢一处,幻化出山川河脉之状。还不等荆石发问,珑姬已先摆了摆手,口中念念有词一阵,方才心不在焉道:“我在推算此间灵脉走势,好弄清之后该往哪边去。此事要紧,你莫扰我。”

  荆石果然闭口不言,只看那玉筹阵上的云烟幻变,化作两条斗折蛇行的横岭,中间一道幽深谷隙,倒有七八分像是他们眼下栖身的山坳。但这座“烟山”与实景又有极大不同,是峰峦各处皆有小股的黑烟聚簇,如条条墨线勾勒,重重梅瓣叠铺,将东西二岭割成无数错落井田。

  珑姬凝视那幻烟半晌,又起身来回走动,四面八方地打量过后,方才点点头道:“布的是玉蝶龙游阵。此间主人乃雪霙门下,想必玉畿山已近。”于是拂袖收起青玉筹,见荆石仍盯着自己,便道:“此为天演辨气之术,若遇迷阵拦路,可借法器勘察,以施应对。不过青都内的阵法多是拦野兽用的,并无杀伤之意,误闯也不要紧。”

  荆石仰头道:“没有杀伤之用,难道不怕外敌么?”

  珑姬只是微笑不语,片刻后才道:“千年以前,这里布置的皆是至凶至恶的杀阵……如今却已不必如此了。”

  荆石还带再问,珑姬却伸指竖在唇前:“你若欲知其中究竟,日后终有机会习得,不必急于此时。”

  她转头瞧一瞧尤安礼,见此人仍在静坐冥思,五感闭塞不知外事,便对荆石道:“今次露兰之行,你识破真凶,于我有极大助力。你既有恩于我,我亦当偿你一回,以抵此间因果。你眼下有什么想要的事物,若我力所能及,定然为你办到。”

  荆石奇怪地看着她,似乎觉得她此刻言谈甚是反常。珑姬又道:“你虽无仙缘,但天下奇方异术众多,大可使你延年益寿,无灾无病。或者你不求长生,那便给你奇珍异宝,滔天富贵,于我也是易如反掌。”

  她说到这里,脸上神情冷澈如冰雪一般,浑不似往日闲谈模样,眸中神光湛湛,威仪万钧,仿佛凭空拔高了百丈,使人望之而生畏。荆石被她如此逼视,不由自主地绷紧身子,低头沉思片刻方道:“不必了。”

  珑姬道:“我非与你客套,莫要赌气自误。”

  荆石看她道:“没有赌气。我指认三公主,是为报自己的仇,并不是帮你,既是合作,你就并不欠我。”

  珑姬久视于他,见他神态坦然,毫无矫惧之色,纵是成人也要自愧弗如,终于缓下脸色,长叹一声道:“小儿之言!天罗冥冥,因果玄微,饮啄悉皆有数,终要清算明白。你今不取,安知日后反受祸患?罢了,总需予你些事物,好结这番因果。”便抱袖思索起来,忽地灵机一动,对荆石道:“你的名字可是义父所取?”见荆石点头认了,便又道:“何以给你取这样的名字?”

  荆石摇头道:“他没有说过。”

  珑姬轻轻一笑道:“你的名字却叫我想起一桩古闻来。”说着便在荆石身畔坐下,手指南面述道:“我生于鬯瓒国,是先前便告诉你的。那里古来以鸣玉闻名,国中之人,多擅识玉雕玉。邦界处有一奇脉,是座不生草木的童山,唯独山麓处毒荆遍布,触者轻则晕呕,重则暴毙,时人便唤此地为荆山。国中有一奇人善观风水,见荆山露有宝气,便想尽法子登顶,寻得一块山岩。他是鬯瓒国人,自然也懂辨玉,断定这石头乃稀世奇珍,里头藏有一块绝品璞玉。他想重宝天授,不能为凡夫所有,便去中土进献给黎抗王,谁知黎抗王手下的玉匠却不识货,连鉴三回,皆断言这璞玉乃是顽石,引得黎抗王大怒,下令将这献宝人千刀万剐。此人受刑之时,仍自嚎哭呐喊不止,却并非为了自己,而是替那璞玉不平。黎抗王朝中贤士听说此事,觉得甚是蹊跷,便寻来石头剖开一看,里头果真是块洁白无瑕的美玉。这玉自此举世闻名,被唤作是石中玉、荆山玉了。”

  荆石听她说罢,脸上竟露出淡淡笑容,却不似是欢喜,反倒颇有讥讽之意。

  珑姬奇道:“你笑什么?”

  荆石道:“献宝是为了得利,最后却反为死物赔上性命,这是献宝者本末倒置。至于那个贤臣,我想也活不成了。黎抗王可以为了一块石头剐人,当然也会为了自己的面子剐他。”

  珑姬支着脑袋看他片刻道:“你这会儿便又像个小大人了。既能通晓人情,为何却总不依矩行事呢?你与我说实话,是当真不谙世事,还是成心不想理睬?”

  荆石皱眉不语。珑姬见他甚是倔强,也勉强不得,只好叹道:“你虽内有奇才,偏偏又是这般不知表现,可不似我方才所说的荆山之玉么?纵是稀世的璞玉,若无识货之人,也不过被认作顽石,可献宝的玉匠、识宝的贤臣,到头皆是不得善终,要以性命成全它的声名。我只愿你将来既能得用,又不致累及他人,成了不祥之玉。”

  她说罢此言,口中喃喃自语,似是将荆石的名字念了数遭,忽而轻轻击掌道:“好,那便如此。你姓荆,偏又以石为名,恐非福兆吉验。姓名乃父母所赐,我亦无篡改的道理,但你既入青都,可算是我的后辈。日后你居于东域,你我难期再晤,不如我今日赐你一表字,待你及冠时选用,以谢你露兰相助之恩。”

  说着站起身来,负手在原地踱了两圈,推敲酌定道:“石本质朴无华,唯有内蕴菁英,才成璞玉美材。你既名石,那便字作‘子蕴’吧。”当下握住荆石手腕,在他掌心将这两字写了一遍。

  荆石任她在自己掌上虚划笔画,待她写完,似觉手心发痒,握了握拳道:“我记住了。这里的人成年,都需要多取一个额外的名字?”

  珑姬道:“我岛上是不用的,但内陆上的人家,只要是有些名望的,都是如此行事。你看尤安礼那厮,既入我道门,不也照旧起了个文绉绉的表字么?男子及冠,女子出嫁,便要取字,你若不喜欢我给你的这两字,将来也可自取别的。”

  荆石想了想道:“不必,这两个字就可以了。”

  珑姬虽常常给岛民抱来觐见的儿女赐名,但取字尚是首回,还颇有些新奇,又虑起得不好。但听荆石接受,亦觉喜慰,点头道:“好,那以后便可唤你子蕴了。和你同行一路,已算相熟,总是小郎小郎地叫也有些别扭。”旋即又想起表字乃成年男子才用,纵是早慧如蓼馨烈,也多半是束发志学后才取的,要荆石一个黄口小儿用表字,难免不伦不类。然而等到荆石成年之时,她多半已在神宫中潜修自省,那玄关一闭,甲子光阴犹如白驹过隙。今朝山水有缘一聚,焉知其后非是永别?

  她想及此节,心中略略感伤,但毕竟久见凡人生死,并不过分萦怀,只戳一戳荆石的脑门道:“子蕴既得此字,日后当勤奋求学,务要辜负自己的天资。”说完这番话,却忽然省起一事:荆石既然识字,想必那养父也读过些诗书,何以竟似不知表字的讲究?南域虽不及中、东二地尊礼重道,但大体规矩总是有的,若说有学问却不懂礼,莫非其父是西北二域的人士?又念其养父早逝,或许未曾寻得机会跟荆石讲解礼法,也未可知。正要以此询问荆石,偏巧听得身旁草木窸窣,是尤安礼运功圆满,自行醒转过来。她见人员已齐,就不再多叙,依旧驭云上路。

  如是又行数十里,景色越发瑰迷奇异。峦峰顶艳林奔瀑,云霞流彩;峡峪间猿猱嬉戏,鸾鹄舞遨。滃滃澹澹,青霭深处闻樵歌;茫茫渺渺,幽潭滨畔扬鹤唳。红云飞游群山,便如一瓣桃华落进花海,丝毫不显突兀诡怪。行至日落时分,忽见东面远处陡升孤峰,拔过众崖群岭,峻峭卓绝,高抵霄汉,好似一根顶天立地的巨柱贯在山间。珑姬缓下云头,凝目望那孤峰良久,方才对旁边两人道:“那便是玉畿山。”

  两人为这奇峰所慑,俱无言语应她。红云徐徐东飘,远观时显得此峰既高且细,犹如独柱擎天,而越是抵近,越觉此山崴嵬宏伟,更若一巨神撑天蔽日,昂头挺身矗于野中。此时已值暑夏,因这峰绝高绝险,麓处分明层林染翠,峰段竟仍遍覆冰雪,与落晖晚霞一映,更显晶莹清美。峭崖陡壁间,时见一群群白鹿山羚穿梭群岩,徘徊雀跃。更有诸般叫不出名目的奇珍异兽,或是金鳞碧爪,或是彩羽雪冠,千光百艳,美丽非凡,各自悠游山间,相安无事,浑不似人间景象。任是孰人得睹,皆要瞠目咋舌,惊叹好它个众道祖源、神仙洞府,恰同那当地的民间诗文所赞:

  峰高万仞,雪覆千里;玉龙潜地,麒麟伏崖;峦及霄汉,壑通九渊;嵯峨巉屼,骏极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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