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石火记 > 74.雪芝林

74.雪芝林


  珑姬本来怕这雏雀跌伤,未曾想它羽翼虽不甚丰,倒还能奋力扑得两下,并不需自己相助,心中松了口气。虽想伸手哄那雏雀下来,敲一敲它的小脑袋以示惩戒,但又虑沾染人气,致使母鸟不认己儿,便打消主意,只在指尖簇了一丝细火,朝那雏雀晃晃,意作警告。可那雏雀也呆,尚不知畏避烟火,兀自傻乎乎盯了焰苗看,甚而还延颈相盼,大有要将这稀奇果子啄来尝尝的意思。

  珑姬看得有趣,将细火浮高些许,口中对它半哄半骗道:“小东西,你若下来,这便送给你了。”

  那雏雀却扒在枝头不肯下,似乎心知此人有诈,又像是觉得尚无食欲,情愿这么眼巴巴地瞧着。珑姬与它逗了一阵,终觉胸中郁结稍解,才收了手道:“你若下来沾了人气,恐怕族类不识,只好随我去岛上了……唔,你的父母何在?”对树顶张望一阵,依稀寻得二三碗巢,当是这雏雀的来处。此时日头正亮,大山椒鸟多半是外出觅食,未看顾住窝里的幼鸟。

  这雏雀既然有家可归,她便彻底绝了豢养之念,随手掷开残叶,另寻一处憩地。小山椒雀在枝头蹦了两蹦,发出咻咻低鸣,珑姬回首对它一笑,却想这小东西尚且有家可归,自己这厢却有个孤儿尚未处理,务要妥当安置了才好。心头想着这些,足下再无停留,转眼已远远离去,听不见那雏雀的动静了。

  她在野中漫步少时,尽捡草木茂盛、鸟兽群集处走,逢得珍奇的花木,方才顿足细看。途中行经丛灌,瞥见林后有一头梅花斑的牝鹿蜷卧叶底,浑身烂皮腐血,已是奄奄一息,似染疥疠所致。当下用身上所带的玉膏将它引出,取些灵药蘸着赤泉水喂下,又拾干净的枝叶将它身上的腐血死皮擦去。那牝鹿也知好歹,乖乖将珑姬所喂的香膏灵水全数吞下,又忍了皮肉撕裂之痛,任由珑姬替其擦身净体。待诸般事毕,方才枕在珑姬腿上,用温热的舌头轻舐珑姬掌心,以表对其施救的答谢。

  珑姬见它极有灵性,心中更加欢喜,反复摸着它的脑袋,叹道:“可惜你的个子大了些,也不能随我去岛上。”再抬头观望日头,估算辰光,知道治这牝鹿费时颇久,不能再耽,便抱了抱它的颈子道:“我该去了。你吃了我岛上的玉膏,当可延寿少病,不怕那些寻常疾疫了。”不禁又念起露兰国的经历,心想治一将死之鹿这般容易,便是助它延寿百年,炼气修真,也并无不可,但人为万物灵长,却处处受律遵规,半点不能逾越,实在惆怅难堪。无怪古时潜修之士往往不招门人,反倒常以精怪为徒为伴,终致妖魔横行,逼得青都下了禁道于外的戒令。

  别时既至,珑姬也不多作情态,将这牝鹿轻轻抱过,旋即朝着归处走去。那牝鹿却甚是留恋不舍,强支病躯,亦步亦趋,颤巍巍跟在她身后。珑姬回头嘘它数次,仍旧远远缀着,直至珑姬上了那藤盘树的矮坡,方才停步相望,似知终有一别。

  珑姬在坡上冲它挥袖以表暌别,旋即转身步下短坡,再看不到身后光景。她一脱无人之境,脸上神情亦跟着变换,眉目间自然流露出一股孤肃之态。负手走到最初的浅湖边,却见荆石与尤安礼各据一地,大眼瞪小眼地两厢对坐,倒像两名苦行士正较量功底。她一见这两人模样,不禁奇道:“让你二人休憩洗漱,你们这是做什么?”

  尤安礼见她归来,当真是如蒙大赦,赶紧站起身道:“无事,方才已略作梳洗,阁下既已归来,还是赶快上路吧。”

  珑姬听了更觉古怪,对他问道:“你平日里不见这般积极,怎么眼下却如此盼着上路?”

  尤安礼道:“实不相瞒,在下愿去青都受惩,也不想再与这小鬼作伴了。”言辞神态极是恳切,竟连平素里油嘴滑舌的兴头都没了。

  珑姬大为惊奇,又转头瞧荆石,见他仍是那副安之若素的模样,也未长出三头六臂、尖爪獠牙,不禁疑道:“纵是一群恶汉强盗来打你,也定不能见你老实。怎么他一个小孩却教你这般服帖了?”

  尤安礼绷着脸道:“他若再问下去,怕是死人也能给烦得坐起来。”

  珑姬道:“这有什么?你让他莫问便是。我来时便见你二人对坐,不也相安无事么?”

  她这番话乃自己的经验之谈,谁知尤安礼听了更是耷脸苦色,阴沉沉道:“阁下不见这小鬼禁言时的模样么?他纵不讲话,也跟个死人似地瞪着你,教你坐立不安,如何能宽心休息!下次再有落云的机会,还请阁下寻个热闹之处,好教他别死盯着在下。”

  珑姬看他当真是一副碰了晦气的模样,不禁莞尔道:“你做过诸般恶事,尚且不觉悔愧,眼下倒忍不得一个小儿正眼看你。有言谓一物降一物,这便是你的报应到了。”但见尤安礼如此垂头丧气,还是允了他的请求,这才重新驾起云雾,复往东行。

  三人自过伏龙河,其后一路顺遂无险,未生别的波折。途中亦见诸多锦绣田野、华城美苑,初时珑姬尚且缓下云头,任尤安礼解说指点一番,后来见得多了,终于眼倦兴尽,除了每天午时落地稍歇,便是披星迎曙,日夜兼程而飞。如是连过三日,地势愈行愈高,而城镇人烟愈少,似已来到某处山地。

  珑姬上路以来,虽不曾明说过自己的想法,但越近青都,她便越发心不在焉,愁郁之情溢于言表。尤安礼偶尔出言试探,只觉她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更不知打了什么主意。好在珑姬毕竟自恃身份,纵然心情不快,至多也就是独坐云端,怔怔出神,并不主动与他为难。

  这日行到山地,珑姬忽而指着下方道:“此地生有玉芝林,已至青都地界。”两人依她所指,见下方一处山坳内林木繁茂,却尽是皑皑素色,犹如覆雪堆絮。等云头落到其中,再定睛打量,才看清这雪林无枝无叶,唯有玉杆粗如柱,云盖大如篷,哪里是什么树林,竟是密匝匝、白灿灿的蕈草,其状酷似灵芝,但外皮柔白嫩滑,又生得格外高大。这些白蕈成株足有两人高,幼苗亦可及胫腓,聚簇成林,香氛如熏。

  荆石见到这奇异的芝林,顿时走不动道,甫从云间着陆,立刻蹲在一支小苗前左瞧右看。尤安礼却比他识货得多,见山野中竟有这许多百年以上的玉芝,更有的芝皮莹润,隐泛月华,估摸竟有千年以上的火候,便知此山地处灵脉宝穴,定是有了主的。他虽也艳羡这玉芝的珍奇,可不愿无故招惹地主,反而老老实实站在原处。珑姬见状却道:“这芝林既在青都境内,你可自取一瓣服食,能化你体内垢秽,省却数月苦功。”

  尤安礼万想不到她这般慷他人之慨,不禁错愕道:“阁下,我们不告而取,恐怕此林的主人要追究吧?”

  珑姬道:“你骗我岛上渔民的钱财衣食,半点也不曾手软,现在反倒想行那君子之礼了么?放心取之便是。我等在青都是客,偶经此林,取他一草并无违矩,但你只可去动那已成熟,务要留根留苗,也不可多贪多拿。药石皆是外物,你吃过一次即可,再服并无好处。”

  尤安礼得她如此嘱咐,晓得青都习俗如此,这才放下心来,对周围芝树打量片刻,这才找了株五百年左右的玉芝,轻轻撕下一小片菌肉。那破口处状如丝絮,沁出一层薄烟,嗅之香冽芬馥,令人神清气爽。他看在眼中,心知此物若能佐以其他灵药,再用灵水仙火熬炼,制为丹膏之类,定比直接服食更有裨益。不过炼丹之道繁复难通,又极耗物材,他也不曾习练,当下省了白日梦的功夫,直接张口便嚼。

  荆石见他所为,更不客气,也撕了一片芝盖放进嘴中。他个头矮小,够不着那些年深岁久的高树,取的是一不足百岁的小株。幸而他拿的也少,还不至损这幼芝元气。

  珑姬一时疏忽,未及将他拦住,也并不生气。先俯身等他吃了一口,见他脸上表情木然,这才问道:“如何?”

  荆石皱眉道:“不像蘑菇。”

  珑姬道:“怎么?你倒情愿吃蘑菇么?”

  荆石摇了摇头,又认真想一想道:“这是菌蕈,但尝起来像白肉,生食比蘑菇好。”

  珑姬听他说得一本正经,真正是将这灵草仙芝当作食材来比,顿时哭笑不得,佯作刁难道:“如此说来,若是熟食,反而还不如那山中野菇了?”

  她是玩笑说法,谁知荆石兀自不知好赖,点头道:“如是熟食,应该不如野菇。我父亲曾经煮过,如有调料,我也会做。”

  珑姬听他说这千年灵芝不如蘑菇时,已是指头发痒,预备着要给他一个脑嘣儿吃,却不想他忽然提及长辈,顿时好奇心起,收起指头道:“倒不曾听你说过父母。你先前说自己有一养父,那可知自己生身父母下落?”见荆石摇头不知,又问道:“那你养父又是做何营生?若是酒楼掌勺的,何以将你托在乡下?”

  荆石道:“他不是庖厨,只是喜欢做饭。他靠画画为生。”

  珑姬了然道:“原来他是画师。听闻你们内陆不喜男子入庖,你养父倒是有些意思。你可学得他的画艺?”见荆石依旧摇头,便道:“他去得早,不曾将拿手本事传你,当真可惜。”

  尤安礼在旁听见他们谈话,插嘴道:“阁下,这民间的画匠卖艺挣钱,可不是你所知的那些画师名家,作的都是些俗品庸作,徒有工技而无□□,没什么可惜之处。你若想让他重操祖业,去城中找个有名的画匠,收了这小子做学徒,保证是有赚没赔。”

  珑姬知他与荆石不睦,自然不理他的风凉话,横眼瞟他道:“你服了玉芝,还不静息养气?如何处置你二人,我自有主意,由不着你教。”便过去监督着尤安礼打坐调息,却也因此忘了早先话头,再未追问荆石义父之事。


  (https://www.biqudu.com/84_84090/4736535.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biqudu.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