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秦振昌夫妻
盛夏的午后，太阳毒辣，阳光灼热地炙烤着大地，就像是要把所有的水分都蒸发干一样。
地里的菜殃殃地耷i拉着叶子，垂头丧气。
大中午的，上山劳动的村民几乎都回了家，避开了这最热的时候。
在山上的小路上，却有两道身影，身上担着两桶水，晃晃悠悠地往山上走。
那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相跟着，几乎没有交流，都低着头，沉默又艰难地上山。
“哎呀！”
一声惊呼声突然划破了山间的寂静，惊得栖息在树上的鸟儿振动着翅膀，扑簌簌地飞起。
头昏眼花的李云溪踩到了一颗石子，脚下打了滑，身子往后栽去。
她肩上还担着两桶水，极力稳住身子，却没办法保持平衡，身子晃晃悠悠的，眼看就要往后栽下去。
走在前头的秦振昌在妻子发出惊叫的时候就回了头，可是他离妻子有十步之遥，身上也担着两桶水，身子再敏捷，也没法赶过去扶住即将栽倒的妻子。
“云溪！”他急得大吼一声，额角青筋都爆了起来，快速放下担在肩上的两桶水，想要尽力地拉妻子，可还是来不及。
李云溪已经往后栽去，她无力地闭上眼，认命地放弃了挣扎。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旁边的林子里飞快窜出来，一双大手堪堪扶住了李云溪往后倒的身子，“嫂子当心些。”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李云溪诧异地睁开眼，就见赵国华一手扶着她，帮她稳住身子，一手帮她把肩上的担子扶好。
“国华，你怎么来了？”李云溪诧异。
一个星期前，赵国华带了点吃的偷偷来找他们，说他要出差一个星期，让他们好好照顾自己。
可这才六天，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大约是看出了李云溪的疑惑，赵国华解释道，“本来以为要出差一个星期的，但是那批货交接得快，没耽误多少时间，就回来得早了。”
李云溪点了点头，她已经重新站好，赵国华也在说话的间隙，帮她把肩上的担子卸了下来。
“老弟，真是谢谢你了！”秦振昌见妻子没事，暗暗松了一口气，又情真意切地向赵国华道谢。
这山上路陡，又有不少的碎石头，要是李云溪这一头栽下去，他还真是不敢想后果。
幸好赵国华来得及时。
“客气什么。”赵国华笑了起来，又问他们俩，“你们吃饭了没？”
秦振昌眼神意味难明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是作为“走o资o派”被下放到农村接受改造的，说是改造，其实就是干最苦最重的活，还缺吃少穿。
就像今天，队里给他们夫妻俩安排了任务，必须在中午前给队里的菜地都浇上水，不然就不给饭吃。
他们累死累活都没有工分，只能混顿吃的，要是连饭都没了，他们还怎么活下去。
这不还有一点地没有浇水，他们夫妻俩就只能咬牙硬撑着了。
可是他能撑下去，妻子李云溪却撑不下去了，还差点酿成惨剧。
思及此，他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作为一个男人，连累妻子跟他一起受苦受罪，他的心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拉扯着一样，痛得厉害。
赵国华何等精明聪慧的人，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把挂在手臂上的军绿色袋子取下来，把袋子放到一块石头上摊开，“哥，嫂子，你们俩歇息一下，先把肚子填饱。”
摊开的袋子里有一个掉漆的行军水壶，四个鸡蛋，跟几个地瓜。
“你哪弄来的鸡蛋？”李云溪诧异。
她知道赵国华在镇上当货车司机，工资不低，可他一个人要养活一大家子，日子也是紧巴巴的。
而且，赵家有好几个孩子，鸡蛋应该留着给孩子吃啊，怎么能拿出来给他们？
“别人给的。”赵国华笑了笑，回答道。
这些鸡蛋正是今天早上周玉兰给许蓉的那一些。
周玉兰走后，许蓉把竹篮子上的白布掀开，数了数，发现篮子里的鸡蛋居然有十来颗，十来颗鸡蛋可是重礼。
本来许蓉要把鸡蛋拿去给赵老太太收进橱柜里，却被赵国华给拦了下来。
那些鸡蛋要是上交，老大家的肯定得惦记上。
到时候肯定要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把鸡蛋拿走，与其给老大家那个馋嘴婆娘，还不如自己留着。
而且这些鸡蛋是陆家给赵佳琳压惊的，根本就不用上交。
更重要的是，他想到了两个老朋友，俩。
所以就让许蓉从竹篮里拿了四个鸡蛋煮起来，剩下的自己收好。
听他这么一说，李云溪更好奇，“谁给了你这么多鸡蛋？”
赵国华只好把自家闺女落水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秦振昌跟李云溪眉头紧皱。
“琳琳现在怎么样了？”秦振昌追问。
他五年前跟妻子一起被下放到了这里，蒙赵国华的帮助才熬到今天，所以对赵国华有种类似亲人的感情，更是把他的家人当成自家人看待了。
赵国华见秦振昌一脸关心，便笑了笑，“琳琳没事，就是受了惊，你们不用担心。”
李云溪也紧张兮兮地盯着他看，闻言才放下心来，“现在的小孩子真是无法无天了。”
“可不是。”赵国华附和了一声。
他对陆家那小子也没有好印象。
“哥，嫂子，先来吃点东西吧！”赵国华不想继续谈论陆家那小子，便转移话题，再次招呼吃饭。
秦振昌抬头望了一眼山上的菜地，又收回视线，对妻子说道，“你先吃，我去把那剩下的一点地浇完。”
说着，担起水桶就要走。
“吃完再去吧！”李云溪心疼丈夫，劝道。
“没事。”秦振昌安抚地看了妻子一眼，转身往上山的方向走去。
刚走了两步，就被快步过来的赵国华拦下了，“哥，你去吃饭，那点地，我去帮你浇。”
“那怎么行！”秦振昌下意识拒绝。
赵国华体谅他们缺吃少喝，带吃的过来，他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能让他帮着干活。
“哎呀，客气什么。”赵国华手快，一把从他肩上把担子抢了过来。
说着，像是怕秦振昌再拒绝，他又说道，“我整天坐着开车，再不活动活动，这身子骨都要废了。”
赵国华话都这么说了，秦振昌也只好由着他去了。
抢了担子的赵国华步伐矫健地上了山，秦振昌便走到妻子身边，随便寻了个地方就地坐下。
这一早上没怎么喝水，他已经渴得喉咙都要冒烟了。
秦振昌拿起水壶，仰头“咕噜噜”畅快地喝了好几口水，这才放下水壶。
他刚把水壶放下，妻子李云溪就把一颗剥了壳的鸡蛋送到他面前。
“你吃。”秦振昌舍不得吃鸡蛋，想把那四颗鸡蛋都留给妻子。
说着，他拿起一个地瓜，连皮都没剥就低头咬了一口。
一口地瓜还没咽下，手中的地瓜便被身边的李云溪夺了过去，换成了刚刚剥好的那颗水煮鸡蛋。
“先吃蛋。”李云溪看着他，不容拒绝地说道。
她知道丈夫心疼她，想把鸡蛋留给她吃，可她又何尝不心疼他？
说好了同甘共苦，别说现在有四颗鸡蛋，就是只有一颗鸡蛋，她也不会独吞。
秦振昌看着手中雪白的水煮蛋，又抬头看了一眼妻子，最终还是妥协了，“你自己也剥一个吃。”
李云溪这才笑着点了点头，又拿起一个鸡蛋剥了起来。
秦振昌吃着喷香的水煮蛋，简直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自从赵国华去出差，他们两口子这几天都是连饭都吃不饱，有时候实在饿得不行，就在山里寻点野果充饥。
虽然被下放到这里，他们夫妻俩受尽了折磨，但好在认识了赵国华，让他们灰暗的生活有了一丝光。
上了山的赵国华则顶着烈日给菜地浇水，浇完水，又得重新走下山，到半山腰的一处溪边装水。
其实，队里蔬菜地并没有很大，但是浇水为难人的地方就是得山上山下来回折腾。
担一次水，就得下山一回。
这是苦差事，没有人愿意干，所以才落在了的身上。
想起，赵国华又是一声长叹。
当初他认识纯属巧合，一看就是城市里的文化人，到农村里来遭罪哪里受得住。
刚过来的那一年，李云溪没过多久就生病了。
可村里的医生不愿意给李云溪看病，说李云溪是“走o资o派”，把他们夫妻二人轰了出来。
秦振昌在双河村谁都不认识，又是顶着“走o资o派”的大帽子，没人愿意帮他，他走投无路之下，抱着高烧不退的李云溪在路边掉泪。
那时候从镇上回来的赵国华，见一男人抱着一女人坐在路边掉泪，就下意识上前问。
知道了原委之后，他让秦振昌先把李云溪抱回去，等晚上没人的时候，他把医生带去找他们。
秦振昌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可也真的是没了办法，只能依言行事。
到了晚上，赵国华真的领了一个医生去找他们，当然他不敢找别人，就叫上赵福来。
赵福来虽然是赤脚医生，但还是有两下子的。
后来李云溪病好了，赵国华看他们夫妻可怜，经常在暗中帮助他们，一来二去的，倒成了莫逆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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