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见到叶飞是在实验中学旁边一家很出名的面馆门口，他显得有些紧张，脸上时不时扯出略带神经质的微笑，可能因为全身紧绷的缘故，感觉有点像在抽风。毕竟中间隔着十年没见，一开始气氛是有些尴尬的。
从我家到这所曾经就读的实验中学，步行也就二十来分钟的样子；这间面馆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在校读书的这三年，我们见证了学校周边各种餐饮、商贸、超市的变迁，而这间面馆，则是在快要毕业的时候开起来的。当时这周边有许多小食店，我和乐乐她们全都吃遍了，如今看来也只剩下这间面店屹立不倒了。
“我是今天下午才回C市的，怎么这么巧你就来电话了！”为了缓解有些尴尬的气氛，我率先开口说道。
可是这话说完反而让气氛更加尴尬了。
叶飞有些别扭地用左手兰花指将额前的头发拨到耳后，涨红着脸，用他独有的细嗓门儿答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呢。”
虽然是曾经的足球队队长，但是却没有任何阳刚气息，这也可说是当年实验中学的一道奇闻了。
记得那会儿杨雄他们老爱“母蛋儿”、“母蛋儿”地叫他，一来二去的全班乃至全校都这么叫他，搞到最后都没人记得他的真名。
“母蛋儿”虽然私下里听着萧亚轩的歌曲翩翩起舞，也爱跟着女生八卦班里的最新绯闻，但是在绿茵场上穿着的可是大名鼎鼎的10号球衣，负责着前腰这样的重要位置，组织整个球队发起过一次又一次成功的进攻，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了吧。
实验中学的足球队是全国乃至全亚洲青少年足球队里赫赫有名的“梦之队”，队里各种类型的人都有，个个都是能力强大且个性十足的人；霸道勇猛如杨雄，随性不羁似闻风，还有许多别的队员，从来都是我行我素，没人能真正管教好这群“土匪”；只有“母蛋儿”，用母亲般的温暖与叨念，滋润着这群人，将他们紧紧凝聚在一起。
“对了，母……叶飞，你从哪儿弄来我电话的啊？”突然想起这事儿，感觉凑巧得有点诡异。
“啊……这个……”“母蛋儿”突然脸憋得通红，像被大鸡蛋噎住了似的，吓得我差点冲上去猛拍他的背。
终于在憋了自己几秒钟之后，突然开口道：“其实是杨雄给我说的，他不知道怎么搞到你的电话的，我和他毕业以后一直有联系，我们打算组织一场同学会，我来负责通知所有老同学，第一个就想到了联系你，结果一打电话，你居然刚好就回来了。”一口气说出来这么一大堆话，中途没喘任何气，让我都愣了好一会儿来消化这些信息量。
不出我所料，果然跟杨雄有关。
“那他怎么不自己给我打电话啊？”突然想起了那封“恐吓信”，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
“嗯……这个……”“母蛋儿”似乎费了很大的劲儿思索，“他现在挺忙的，没太多时间组织同学会这些事儿，只有我来了，我现在工作比较轻松，还好。”
一问之下，才知道“母蛋儿”目前在C市一所普通初中当政治老师，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而杨雄则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职业足球运动员，一开始效力于国内某知名俱乐部，前几年因为成绩出色，被英国的一个俱乐部相中，目前人在英国。
自毕业之后，我也有好些年没关注足球赛事了，竟然不知道杨雄还踢出了这么好的成绩；我知道中国足球运动员是很难在外国有一席之地的，他能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
还记得那会儿读书的时候，全校都知道杨雄有一个极讨厌他踢球的老爸。他爸是C市某个工厂的厂长，据说挣了好些钱，但是没什么文化，所以一直希望儿子能多读书。可不成想他儿子的成绩是一塌糊涂，能念上这所全国有名的重点高中，都还是因为体育特长生特招进来的，入学第一次数学考试就得了个零分。
不仅如此，还四处打架闹事，没有老师能管得住他，只能一次又一次请来他爸谈话；他爸长得又高又壮，挺着个啤酒肚，走起路来像一只直立的大棕熊；永远铁青着一张脸，紧闭双唇，鼓着腮帮子，像是随时会冲你脸上吐一滩口水的样子；脖子上、手上、皮带上的各种金链子也是十分耀眼的，还没走到跟前，远远地看见几道金光，就知道是杨雄他爸又来了。
班主任万豆豆对于每次和他爸谈话也是相当苦恼的。记得念高一时，有一次也不知道杨雄又犯了什么事儿，把万豆豆老师气得浑身发抖，在孩子爸面前说了些重话；据当时办公室在场人员回忆，他爸直接就怒了，猛地站起身来，把办公桌和椅子全掀翻在地，就在众人以为万豆豆老师会被暴打的瞬间，他却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办公室，直奔高一三班教室。
那会儿正是英语课时间，教室门突然被猛地撞开，杨雄他爸一身黑色风衣，像电视剧里捉拿凶手归案的警探，赫然矗立在门口，大喝一声：“死小子！给我滚出来！”
这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吓得教英语的小王老师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讲台上，她才刚毕业出来当老师没满一年，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杨雄爸全然不理会讲台上吓瘫了的老师，大踏步冲进教室，一把抓起杨雄的衣领，像提兔子似的提出教室。
平日里横行霸道、威风凌凌的杨雄，在老爸面前像只受惊的小猫，低着头浑身发抖；他爸在教室走廊外一边挥舞着肥硕的熊掌狠狠打在儿子头上，一边破口大骂。
教室这边所有学生都涌到窗口附近，但又不敢凑太近，怕受到波及，只伸长了脖子远远望着。
骂着骂着，他爸突然吼出一句：“混帐东西！以后休想再踢球！”
这话一出，杨雄像被电打了一般，猛地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瞪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冲他爸叫嚷道：“不可能！我就是要踢球！你管不着！”
这话刚说完，教室内外整个气氛都凝固了，看热闹的群众默默为他捏了把汗；杨雄爸整个人已经气到了顶点，停住了手上拍打的动作，连话都说不出来。
安静了几秒钟，他爸突然垂下手开始解皮带，嘴里哆哆嗦嗦冒出几个不成句子的字眼：“厉害……好……好呀……你厉害……”
说着说着，镶金的皮带“唰”得一下被抽出，晃得围观群众睁不开眼。随着皮带抽出的瞬间，重重落在杨雄身上。杨雄不敢还手，只得四处躲闪。
追到教室门口的万豆豆老师和年级组长刘老师刚好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刘老师惨叫了一声，一个箭步率先冲上前去，像英勇就义的烈士一般，面色惨白又坚定地，将自己干瘦的身体硬挤进父子俩中间，嘴里虚弱地念叨着：“不要打娃娃！不要打娃娃啊！”
杨雄爸已然失去理智，哪里听得进去，一手抓着杨雄的衣服，一手拿着皮带猛抽；可怜了刘老师，被夹在中间气都喘不上来，想出去都出去不了，像片衰败的落叶，身不由己地被前后夹击，嘴里依然念叨着：“不要打娃娃……”
这场打斗前前后后闹了十几分钟，才被四面八方赶来的老师压制住，拖到了办公室。杨雄自始至终红着眼眶，咬着嘴唇，没流一滴泪。
至于后面是怎么解决的，坊间也流传了许多的版本，只是最后处理的结果是：杨雄爸和杨雄互相妥协，老爸同意儿子上学期间暂时踢球，儿子也同意不再打架闹事、好好学习。
“清徐？清徐？”“母蛋儿”关切地呼唤声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啊？……啊！不好意思，想着以前高中的事有点儿走神。”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以为杨雄毕业后不会再踢球了呢，想着他爸那会儿那样反对……”
“是啊，没想到最后坚持踢球的就只有杨雄了。”“母蛋儿”说着这话带着些无奈。
“是吗？其他足球队员都没有继续踢球了吗？”我有些吃惊，毕竟曾经目睹了那群人是有多么热爱足球；可是又在意料之中，要坚持这样一个梦想是多么的艰难。
“是啊，我和每个球员都还是有定期联系，大家都迫于各种压力，没办法继续。”“母蛋儿”叹了口气，“杨雄能坚持这么多年，受的苦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我似乎能看见那个倔强高大的少年，咬着嘴唇、忍着眼眶里的泪，独自前行的身影；心里蓦地有一丝心疼。
“不过还好他现在总算是有回报了啊！去了英国那么厉害的地方踢球！”那一直是他的梦想。
“是啊……”“母蛋儿”欲言又止，最后直接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你呢？我听说你在学医呢！不愧是我们年级的学霸啊！”
“唉，也没挣什么钱，就只是累啊。”我机械性地说着这番已经在无数人面前说过的话。
“别谦虚啦，现在全班学历最高的就数你了……”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母蛋儿”蓄势待发的吹捧。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说道，“今天可巧了，你猜是谁？”
我有些纳闷地摇摇头。就在那瞬间，他接起了电话，我听见他张嘴说：“闻风啊？”
听筒那头传来几声细小的应答声，隔着一桌的距离和嘈杂的人声，我似乎听见他清脆的笑声。是闻风特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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