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受了些夜里的凉气让我连打了几个喷嚏。C市还没有正式入春，到了晚上吹着的风都是冷飕飕的。
和“母蛋儿”分开后，我故意绕了远路，沿着附近的南河一路散步回家。
闻风突如其来的电话搅乱了我的思绪，回家的路上脑子里全是曾经的影子。
第一次见他时，高中还没有正式入学，学校为了提高学生们的水平，在离开学还有两周的暑假，组织所有即将迈入高一的新生集体补课，这次补课完毕，将会有一次重要的分班考试，把我们分成重点班和普通班。
第一天上补课班我就险些迟到，风急火燎地踩着点踏进教室，所剩的位置就只有零星的几个，我特意选了一个旁边空着的位置坐定。
上课没多一会儿，教室门口便出现三个探头探脑、嬉皮笑脸的男生，补课老师忍无可忍地将他们三个拖上讲台，面对全班同学罚站。
我那会儿只顾埋着头看书，根本没在意讲台上的状况，依稀听见老师的训斥声以及三个男生笑嘻嘻地辩解声，接着便被放回找座位。
眼角能感受到一抹身影靠近，我不由自主抬起头来，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打着鼓，默念着：千万别坐我旁边啊！千万别！
就是这么巧，三人其中一人走到我身边，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大大咧咧地径直坐了下来。
我重又埋下头，内心一片惨淡，只希望这个感觉不是什么好人的男生别打扰我，弄出什么乱子。
好巧不巧的，我感觉到身边的人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随即张口说到：“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只受了一瞬间的惊吓，马上迫使自己恢复正常；假装骄傲地扬起头来，用我感觉最冷漠的表情回答道：“那你又叫什么？”
旁边的男生突然轻笑了一声，用手拿起笔，一边在笔记本封面写着字，一边说道：“我叫闻风，你看，就是这样写的。”
被他的名字吸引，我有些好奇地凑过头去看他的名字，闻风——就是听风的声音这样的意思吧。起这么有意境的名字，不知道人会不会很丑。
我有些不受控制地悄悄抬眼瞟了瞟他，发现他也正好奇地看着我，迅即又低下头来，恢复冷漠的样子。
虽然只是快速的一瞥，还是能感受到旁边男生的俊美；浓眉大眼高鼻，外加一个笑起来嘴角歪歪的薄唇，小麦色的肌肤泛着健康的光泽。
他还是勉强能配得上这个名字的，就是太瘦了。我这么想着。
“你还没说你叫啥名字呢。”旁边的男生催促着。
“苏清徐。”说着，我把写在笔记本封面的名字翻给他看。
“取这个名字有什么意思吗？”他问道。
“取自苏轼《前赤壁赋》的‘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我答道。老爸是个文人，所以起的名字也是文邹邹的。
“哦。”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你的名字和我的还挺像的嘛，都是跟风有关的。”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沾沾自喜。
“闻风！迟到了还要影响周围同学听课！信不信我把你赶出去！”讲台上老师暴怒的呵斥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这就是我们第一次相识的经过。
后来补课结束，参加分班考试的时候，我俩又很巧合地被分到一个考场前后位；考试头天我吃坏了肚子，到了考试当天，一整天都在往厕所跑，晚上还发烧去医院打点滴，最后毫无悬念的成绩考得一塌糊涂；我就这样阴差阳错的，从最初信心满满、志在必得的重点班，掉到了全年级最差的班级之一——高一三班。
新学期报道的第一天，踏着沉重的步子，还没走到班级门口，就听见里面一片鬼哭狼嚎，黑洞洞的教室依稀能辨认几条身影上蹿下跳，像极了《西游记》里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驻扎的山洞。
待我磨磨蹭蹭地踱步进入教室，头也不敢抬的在第一排选了个座位赶紧坐下，生怕引起“妖怪”们的注意。
刚一坐定，身边的人却突然惊讶地低呼着：“诶！是你啊！”
我吓得差点尖叫出声，一转头，绝望地发现怎么又是他；自此以后，便展开了为期三年的孽缘。
后来我才知道，我被分到的这个班，是体育特长班；我们实验中学的青少年足球队由来已久，成果也很出色，我们这届的足球队员，基本都被分到了这个班上。然而却由一个刚从研究生毕业不久的年轻女老师万豆豆来管教这群足球小子，整个三年的“噩梦”就由此拉开了序幕。
桌上的手机猛地震动了几声，吓得我差点跳起来，赶紧回神；一看是男朋友发来的视频聊天申请，立马接了起来。
“清徐，今天过的怎么样啊？回到老屋子习惯不？”视频一点开，那边的男人温柔地问着我的情况。
我把刚刚见到“母蛋儿”的经过大概和他讲了讲，以前有和他提过我的这批高中同学，虽没见过面，但许多人他大致都有印象；只是没有提中途闻风打来电话的事。
其实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了问“母蛋儿”开同学会的具体时间、地点，却没成想“母蛋儿”也还没有定好；当“母蛋儿”神神秘秘地跟他说，这会儿正和我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那边的反应似乎也没有多么的惊讶，更没有详问我的情况；这让我有微微一丝失望，但也挺释然的，毕竟已经过了十年了啊，再深的感情也会变淡，不如就留在回忆里。
“‘母蛋儿’估计之后还会联系我吧，他还让我帮着他策划同学会呢。”我有些头痛地为这次见面作出了总结。
“真没想到他居然做起了政治老师。”男朋友还沉浸在这件事当中，若有所思地说道，“足球这条路的确是不好走啊，有时候要坚持梦想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是啊。”我随声应和着，“以前读书的时候，总还以为他们会一直踢下去，有一个挺美好的未来，现在想起来才不是那么回事呢。”
“清徐你以前想做什么职业呢？”视频那头这么问着，让我一阵恍惚。
多少年前那个夏天的傍晚，我等着闻风练球完毕，推着自行车并肩沿着绿茵场外围缓慢走着；昏黄的斜阳暖暖地照着球场，也照着我们，时而吹过一阵阵凉风，把白日里夏天的暑气稍稍吹散了些。
那时他也这么问过我：“清徐你以后想做什么样的职业呢？”
我一面幻想着未来的场景，一面兴高采烈又自信满满地回答着他：“我想当钢琴家，以后到德国去学习弹钢琴，如果可能的话，还想长居在德国。我可喜欢柏林每年夏季的‘森林音乐会’了，也就是在这会儿这样的六七月份，每年都会在柏林郊外的森林边举办这个音乐会，大家在草坪上席地而坐，或者直接躺在地上，一边欣赏着美景，一边听着全世界最好的音乐。”说着我感觉自己都要飘走了，“我想哪一年能够作为特邀钢琴弹奏嘉宾，出席这个音乐会。”
“那个‘森林音乐会’听着确实是挺美的啊。”闻风也沉浸在我描述的场景中无法自拔，“你加油啊，清徐，到时候你去台上表演，我就在台下听你的演奏。”
“你那会儿说不定早已经是著名球星了。”我坏笑着看着旁边高高瘦瘦的男生，夕阳把他白色的球服全染成了温暖的桔黄。
“要是那会儿我能在西甲联赛里踢球该多好，真想去巴塞罗那啊。”他美滋滋地说着，眼神迷离，带着一抹痴笑，不知在幻想着什么，“我们约好了以后去欧洲吧，你在德国当钢琴家，我在西班牙踢球。”他最后这么说道。
“好。”我重重地点下头。
“清徐？清徐？”视频那边传来疑惑又不满的声音。
“啊！”我猛地回神，“不知道怎么的，一回到C市总爱回想以前的事情，哎呀，又走神了。”我不好意思地陪笑着。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男朋友不满地嘟哝着。
“有啊，怎么没有听你说，你问我以前想干什么职业嘛。”
“是啊，你想干什么职业嘛？”语气仍然带着不满。
我脸上带着苦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我以前，曾经很想做一名钢琴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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