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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美人如玉


  好一阵子里,贺夫人时常带凌家姐妹出门购物,带她们熟悉函阳城,后来实在疲乏了,就想把任务交给六姨太。凌霜华也有些怕了整天穿梭于各大洋行,又苦于不知怎么回拒贺夫人的好心,正好借此机会劝她放下心来:“夫人,霜华连怡和街几家咖啡厅有哪些点心都摸清楚了,对函阳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贺夫人听她这么说,果然很高兴,六姨太乐得清闲,有时间多打牌,也觉得高兴。

  没事的时候,凌霜华不常出门,出了门也没什么去处。凌雪华贪玩,倒总想着往外跑,哪怕滚泥地都对她有很大吸引力。无奈贺家给贺景岚贺景霖请了家庭教师,她虽不用上学,但还是要和贺家兄妹一起受教。

  她觉得不公平,要是能和姐姐换一换就好了。凌霜华知道她的想法后沉默许久,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轻叹,无法对一个十岁的孩子细说。

  “你想要什么,我上街的时候帮你买就是了。”

  凌雪华立刻高兴起来:“我要蛋糕,栗子味的,还有豌豆黄,糖卷果,还有豆面糕!”

  说来说去都是吃的,凌霜华笑得无奈:“我一次只买一样,不然你又不好好吃饭。还有,你景霖哥哥和景岚姐姐有好吃的都惦记着你,你也不许吃独食,要学孔融让梨,知道吗?”

  凌雪华懂事地点头,她这才欣慰地让周妈和月桃带她下去午睡。

  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尽管贺夫人待她们姐妹真的很好。可她们总不能一辈子留在贺家,靠父亲的恩情享受贺家每个月给的月钱。或者像贺夫人说的,她们可以找人嫁了,可为了生活而嫁人并不是她所希望。即使是她们那混迹名利场的父亲,也说过绝不会为了曲意逢迎而操控儿女的婚姻,他希望自己的儿女结婚只为真心。

  她们的母亲一直很欣赏时下独立自强的新新女性,她想,或许自己以后也可以找份工作。等她毕业了,可以去小学教书,或者像贺家聘请的刘女士一样,做个家庭教师。

  她想着想着,不禁又觉得好笑。她好像只能想到教书的工作了,更好笑的是,函阳女子学校都还没开学,她就开始想毕业以后的事了。

  不过,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春寒料峭,她怕冷,披了件水蓝色短披风下楼去,看到三位姨太太和偶尔来贺家打牌的程夫人围坐了一圈,六姨太打出一张牌,笑嘻嘻地转头看她:“霜华,这是要去哪里呀?”

  “快开学了,我想买几本书打发时间。”她乖巧一笑,“六太太要霜华捎什么东西吗?”

  六姨太摇头,她又问五姨太和七姨太,她们都说没有。程夫人摸了一张牌,看样子是张好牌,笑眯了眼睛夸道:“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她惊奇道:“咦,原来是程夫人要霜华捎带什么吗?”

  牌桌上的四人笑开了花,六姨太说:“没有没有,你去忙你的吧,我们这里牌都快打不好了!”

  “好大的大胆子,是谁竟敢扰我们六太太的牌局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门外传来贺景瑭的声音,他一身戎装走了进来,军裤军靴挺拔笔直,摘下军帽一抬头,见凌霜华着明黄袄裙,披着水蓝披风婷婷立在那里,他当即愣了一瞬。

  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走到六姨太身后去看她的牌,六姨太头也不抬的说:“你可知道回来了,这几天又在哪里胡闹啊?别怪我没告诉你,你妈看了今天的报纸,知道你又换女朋友了!”

  他委屈道:“六姨娘,我哪里来的女朋友,况且我这几天不是督察新兵操练就是陪军中几位叔伯,怎么又换女朋友了?”

  “反正报纸上是这么写的。”六姨太形象地比划着,“啪!附上你和姚小君好大一张合影!你的旧爱丽娜小姐也有版面,不过她照片太小,我是看不清的。”

  他一笑,却懒得解释,他不过是昨天陪几位军中元老去听了戏,在戏楼遇上莫家老四为难姚小君,就顺手解了围。邹师长感叹英雄难过美人关,他笑笑也就过了,正巴不得那些老匹夫不要将他放在眼里。

  他伸手去拨六姨太的牌,替她打了一张出去,急得六姨太直叫唤:“哪有你这样出牌的!走开,要闹找报社去,又不是我写的文章颂扬你二少风流多情!”

  程夫人和另两位姨太太都笑了。

  贺景瑭笑融融地靠在六姨太的椅背上,余光闪现一抹水蓝,定神,看到凌霜华欲言又止似的,以为她也信了报纸上的鬼话。

  凌霜华有些犹豫,她只不过要出门买书,想打个招呼就走,可各位太太夫人们和贺景瑭说说笑笑,她直接走了有失礼貌,但又不好打断他们。

  六姨太也想起了她还在,一推贺景瑭:“正好霜华要出门买书,你送送她,顺便把你妈在胜发珠宝行定的项链取回来,她本来说今天去取的,结果看了报纸心烦,困午觉去了。你贴心点取回来,兴许她还能少骂你几句!”

  贺景瑭觉得有道理,谢过六姨太后便往门边走去。走了几步刚好路过凌霜华身边,他停住脚步看她:“又有免费司机了,不走吗?”

  凌霜华和夫人太太们道了别,才跟他往外走去。两人刚出门,身后就传来六姨太吒喜的声音,想来是赢钱了。

  和上次一样,贺景瑭替她开了车门,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她坐在了他的旁边。

  “你要买什么书?”他开着车漫不经心地问。

  她答:“不知道,先去看看。快开学了,这几天等得无聊,就想看书打发时间。”

  车里沉默了会儿。

  他看着前方路面,问:“你看报纸吗?”

  她说:“看的。”

  仔细一想,也许他因为六姨太说的事而以为她会取笑他?无论名门贵子还是纨绔子弟,肯定都不喜欢被随意评判,这种事六姨太可以说,但她这个外人不能。她又道:“我只看经济军政报刊。”

  这不是实话,其实绯闻小报她也看的,但她怕说出来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取笑他。

  他转头看她一眼,继续专心开车:“想不到你还关心国事。”

  “国事也是家事,深谙形势,应势而生。”她默了会儿说,“父亲说的。”

  他再次深望她一眼,遗憾道:“伯父走得可惜了。”

  她的眼神黯淡下去,车里再次陷入沉默。

  许久,他才道:“我爸一直在和汶南政府谈判,就快回函阳了,电报说,你的父母亲和兄长已经安葬。”

  “谢谢。”她说。

  他眉头一皱,轻声说:“这话不该你说。”

  可是,谁说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一切都是父亲自己的选择,不是为了让贺家感恩戴德,是为心中道义,是求问心无愧,也是希望南北统战,共抵外侵。

  汽车停在一家书店外。她以为他要先去取贺夫人的项链,可他说珠宝行在回去的路上,这样方便些。

  他们走进书店,她没想到他会跟她走进来。轮廓冷硬的戎装,军靴踏在地上是冰冷的声音,店主人是一位老先生,想上前又不敢的样子。

  她无奈,心想还是快些选好书离开。可她出门的时候就没定主意,根本不知道选什么,见最里面一排书柜老旧古朴,似乎和外边的不一样,就问:“先生,那里面是些什么书?”

  老先生赶忙说:“都是些古籍刻本,有些学生抵制西洋玩意儿,连着洋人的书和新思想书籍也讨厌极了,每次来都直奔那边。”

  她一忖,便朝最里面走去,他仍安静地跟着。书店里没什么人,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书架子也是极老旧的了,取书的时候都能闻到木头香气。她抽出一本《蒙求》翻开,油墨气味充盈鼻尖,看了看,她决定买它了。

  她想沿原路往回走去,却忘了他还站在身后,正挡了她的归路。

  他比她高许多,正越过她的肩头去看她手里的书,冷不防她一转身,两人撞上了。

  慌忙间她疾步退开,他伸手去拉她,一句“小心”刚出口,她已经撞上了背后的书柜。高大老旧的书柜久经岁月,又放满了沉甸甸的书本,木头架子“吱呀”一声就压了下来。

  转头的一瞬间,她看到数不清的书页哗啦落下,带着书香墨香和最顶层的些微灰尘,书架在此刻显得尤其巨大,像一张格子网那般罩下。

  她想拉他快躲,他也反应过来,一手揽了她的腰,护住头将她锢在怀里。书脊砸在后背发出沉闷的声音,还有纸张哗哗的声响,他抱着她,像护伞一般将她包围。沉重的书柜压了下来,他身躯一震,好歹是撑住了。

  最后一本书落下,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在他怀中缓缓抬头,眼神就如湖面盈盈波光,青丝凌乱,披散在细腻莹白的脸庞。

  四目相对,他轻笑开来。

  “多谢贺二哥。”她说着就要退开,却因为他力气实在大,她提醒般的推了一下,他才想起来松开。

  书柜斜倒在他身上,顶端抵在墙上支起了一个三角形的空间,他这才发现,这是书店最里边,一面是墙一面是柜,即使倒下,也是压不死人的。

  她拉过他的手,示意他也可以从里面出来了。刚才的时候她就想拉他蹲下躲避,这样最多就是被书砸。可既然人家出手护了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她拉着他躬身从书柜下走出,在一地混乱中走得小心翼翼,摇摇晃晃,他在后面总觉得她要摔了。店主人惊骇地跑过来,又急又怕地道歉,说的什么他听不清,就是吵得厉害。

  她看得出老先生也心疼一地书本,可不敢责骂反而要道歉,不由心感愧疚,忙说要赔。老先生再三推脱,她都坚持,正推来推去之间,他无声地往那一站,老先生就不多说了。

  她先后又取了《浮士德》译本和《断鸿零雁记》,想着和赔款一起付钱,走到门口,他却已经都付过了。

  老先生诚惶地说要把里面撤掉,省得再砸到人。他说:“不用撤,休整一下即可。”见她抱了三本书正盯着自己,便笑道:“你看书倒看得倒挺杂。”

  她笑笑不说话,跟他一起往外走。上了车,他们还要去珠宝行一趟。

  胜发是函阳最大的珠宝行,每天不少小姐太太光顾。吴丽娜虽不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但莺啼婉转的歌喉让她有了常来这里的资本。她本名吴雨翠,后来登台改了名字,很喜欢别人叫她丽娜小姐。

  赵老板笑呵呵地给她介绍店里的一款胸针,猫眼石镶钻,漂亮别致。

  她不是很满意:“还看得过去,就是款式太普通了。”

  赵老板连忙又介绍其他新到的款式,胸针,耳环,项链都有。她看了半天,还是挑不出喜欢的,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下更是想发火。

  门边传来伙计恭敬的声音:“二少!”

  她一愣,顿时欣喜回望,果然看见英姿挺拔的贺景瑭迈进了珠宝行。不过,紧跟他身后的那人她是第一次见。姚小君什么模样她是知道的,这人显然不是姚小君,长得倒是好,但他身边又何时缺过美貌。早知贺景瑭风流,可再有心理准备,她还是觉得酸楚。酸楚之余她又清楚,撒泼哭闹只会惹他不耐。贺家二少是谁,万花丛中的花蝴蝶,哪会永远停留一朵花上。这么一想,她比姚小君还好些,至少没有今早报纸才刊出来,下午贺景瑭就带了另一个不知道叫谁谁谁的姑娘逛珠宝行。

  吴丽娜忍下心中涩涩,妩媚一笑:“景瑭!”

  贺景瑭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吴丽娜,眼神一凛,站在门口动也不动。凌霜华听到这声娇媚的呼唤,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道:“我去外面等吧。”

  贺景瑭拽了她的胳膊,脸色早已恢复如常:“你走什么,这位小姐是我的朋友。”

  吴丽娜笑容一滞,接着是更深的笑意:“是啊,这位妹妹,我和景瑭不过是朋友而已。外面这么冷,你出去他可是要心疼的。”

  凌霜华明白她是误会了,刚想解释,就听贺景瑭说:“丽娜小姐来买首饰?”

  来珠宝行不买首饰还能买什么,他的明知故问更让她难受,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景瑭,你不介绍一下?”

  贺景瑭介绍道:“这位是凌霜华小姐,贺家的贵客,这位是吴丽娜小姐。”

  两人礼貌招呼了对方,气氛突然有些凝固,赵老板是个人精,见这一男二女的形势,尤其是贺二少神色不对头,他立刻挺身而出:“二少,本店来了新品,就等着您光顾了。”

  说完怕被误会是说他常来,又道:“拣几件回去送贺夫人和各位姨太太们,保准她们喜欢!对了,贺夫人在小店订了一条项链,二少也一起取了回去吧!”

  贺夫人的东西被拿出来,是一条珍珠项链,每颗珍珠间都串了青玉点缀。赵老板包好项链双手递过去,问贺景瑭要不要看看本店新到的款式。其实他想说的是,给身边两位小姐都买几件,给贺家姨太太们买几件,最好给他所有女友都买几件,可惜这话不敢说出口。

  贺景瑭接过项链就想走的,听赵老板一说,不禁问凌霜华:“你看看这里,有没有喜欢的?”

  凌霜华摇头,吴丽娜正在打量她,情形有些怪异,她可不敢要他的东西。

  “把那个拿来我看看。”贺景瑭轻飘飘一点,赵老板就将玻璃橱窗里的对镶金玉手镯取了出来。他问:“喜欢吗?”

  她眉头轻蹙,还是摇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贺二哥。”

  语气平缓,那一声“贺二哥”叫得清清楚楚,吴丽娜表情一僵。他沉默地看着她,周围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视线从她不卑不亢的双眼到细挺的鼻梁,再到她雪白的香腮,莹润的耳垂。他又扫视了一遍各色珠宝玉器,定睛在一处角落。赵老板眼尖,立刻把东西取到他面前,是一对翡翠耳环,水滴形的坠子。

  “二少好眼光,这耳坠子名曰泪滴子,别看简单,却也是独具匠心的设计!”

  “包起来。”

  没等她拒绝,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我妈送你那么多东西你都收了,我送你不要,难不成心里有鬼?”

  她无话可驳,再一看旁边吴丽娜面如菜色,心想自己原来是被利用来甩掉前女友了。她莞尔谢过,又说时间不早了,便朝外面走去。

  贺景瑭拿上包装精致的项链和耳环,也跟她离去,只留给了吴丽娜一声稀疏平常的道别。吴丽娜失神地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语。

  贺景瑭发动了车子,问:“还有要买的东西吗?”

  她似乎正在发呆,他又问了一遍才道:“去礼拜六一趟吧,雪华喜欢那里的蛋糕,我们给夫人太太们还有景岚景霖也带些回去。”

  他们一人提了一盒栗子蛋糕回去的时候,牌局已经散了,七姨太在逗猫,五姨太正在训不好好写字的贺景岚,只有六姨太仿佛无所事事,高兴地来分蛋糕,分好后让丫头给其他大人小孩送去。

  她知道贺景瑭不爱吃甜食,就没分他那份,结果他今天又说要吃了,耍无赖似的,眼巴巴地望着她那块蛋糕。

  “我的贺二少爷,你咋恁难伺候?!”

  凌霜华想笑不敢笑,伸手把自己的递了过来说:“还是吃我这块吧。”

  贺景瑭犹豫道:“我吃了你就没有了,要不你分我一半吧。”

  凌霜华说没什么,直接就要把整块蛋糕递给他,他不接:“要是我因为嘴馋害你没蛋糕吃,就算是帮我妈取了项链,也一定要挨骂的!”

  凌霜华没办法,只好分了一半给他。六姨太保住了自己的蛋糕,见他们这样,直笑两人跟扮家家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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