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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请君入梦


  教学楼外的藤萝花廊毫无生气,凌霜华抱课本走过,想起藤萝花开时,莫金妮最喜欢拉她来这里看花聊天。

  又一个礼拜过去了,莫金妮还是没来学校。

  上次过后,凌霜华没敢再打电话去莫公馆,不过昨天莫金妮来了电话,她终于能出房间了,可还是不能出家门。她的学习,课业,莫家并不在意,唯一担心的就是她和赵昂再有接触。

  电话里,莫金妮悄悄拜托凌霜华一定要去看看赵昂,她担心家里人为难他。

  凌霜华不知道赵昂的住所,只能去礼拜六找。她在校门外张望几眼,很快找到来接她的汽车,和往常不同,等候她的不是司机,是许文礼。

  沉着的墨蓝色西装,银灰色领带,高大挺拔的身躯轻靠车门,脸上神情有些放空。

  恍惚之间她突然想,若是凌绍同来接她,一定神采飞扬故作潇洒,恨不得过路的女学生都打量他一眼。

  许文礼从沉思中回神,见凌霜华走来,嘴角上扬露出笑容,夸张地一甩头发,潇洒得意的样子:“放学咯,解放咯!”

  这曾是她大哥的口头禅。

  许文礼学凌绍同的模样把她逗笑了,笑过后,又是一段让两人都笑不出来的回忆。

  他收起痞气的腔调,拉开车门,轻声说:“霜华,我来接你了。”

  来接她,去哪里?或者,回哪里?

  她坐进汽车,牵强地笑着。一时间,两人都没话说。

  汽车开动,她叫住司机先不回贺家,转而笑道:“为了感谢二哥接我放学,我请吃西餐!”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大方?”

  礼拜六外,隔老远就能看到莫俊纬的座驾正停在当口,嚣张地堵着餐厅大门。

  凌霜华心情忐忑走进餐厅,只见莫俊纬和程亭筠正在点餐,侍应生来回走动,不见赵昂身影。

  莫俊纬的气色较以往更加精神,见了她热情打招呼,还邀请她和许文礼一起用餐。

  她不明白莫俊纬的用意,确定了赵昂不在,便委婉拒绝道:“夫人喜欢这里的点心,让我带些回去,我们就不打扰了。”

  她拉着许文礼转身,莫俊纬叫住她:“亭筠还没见过你二哥,凌小姐,你不介绍一下吗?”

  许文礼以私人名义来汶北,她连给莫金妮介绍都只是简单带过不涉政治,莫俊纬刻意让她介绍,她有些懵了。

  她回身,程亭筠客气一笑,继而让侍应生去打包点心,似乎并不好奇许文礼的身份,还问她:“凌小姐喜欢什么口味?”

  她谢过程亭筠,只说贺夫人喜欢栗子味儿的,接着正要介绍许文礼,门边传来迎宾侍应生恭敬的声音。

  “二少。”

  她眉头微蹙。

  贺景瑭身上还有室外带来的寒气,径直从凌霜华身边走过,到莫俊纬身边坐下,神态自若地翻看菜单。

  程亭筠似有话要说却又无法出口,莫俊纬掩饰不住看好戏的兴奋劲儿,不怀好意笑道:“哎呀真巧!景瑭,你霜华妹子也在,正好大家一起吃个饭!”

  贺景瑭抬头,瞄一眼刚才被他忽视的两人,无所谓道:“好啊。”

  凌霜华没想到他这么干脆,莫名噎住了,不知说什么好。

  许文礼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伸手与她十指交握,歉然道:“我和霜华还要去买书,晚了书店就关门了,实在不好意思。”

  即使是借口拒绝,许文礼依然彬彬有礼,他带凌霜华往外走,路过前台时不忘带上打包好的点心。

  两人出了礼拜六,他见凌霜华忧心忡忡的样子,开玩笑道:“说是请我一个,结果冒出来这么多人,还不快谢我,不然搞不好你可要请那么多人吃饭呢!”

  凌霜华心情好了些,挽住他的手臂轻摇:“二哥真是善解人意!”

  他低头用鼻子碰碰她的鼻尖:“那你是不是要请我两顿饭啊?”

  她欢笑点头:“我请客你埋单,多少顿都行!”

  他们相视而笑,携手往车边走去。

  没走几步,路边突然蹿出一人拦住他们,许文礼本能地把凌霜华护在身后,待看清楚来人才松了口气。

  大衣领子立起遮住下半张脸,帽子扣得很深,模样不易辨认,但确是赵昂无疑。

  赵昂把他们带到路边街角处,递过来一个信封:“凌小姐,麻烦你把这个交给金妮。”

  凌霜华接过信封立马收起来,询问他为什么没去上班。早在莫金妮拜托她之前,她就来了礼拜六几次,一次都没碰见赵昂。

  “没什么,不用担心。”他安慰似的笑了笑,“莫四少爷不时来礼拜六找茬,我已经辞了工作,他没有机会为难我了。”

  凌霜华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赵昂说辞职了还是有些可惜,他非大富大贵之家,才从侍应生做到领班没多久,就这样辞了,不是容易做的决定。

  她慎重道:“你没事就好,金妮托我来看你,让你一定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赵昂微笑点头,考虑到莫俊纬还在礼拜六,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她望着赵昂离去的身影,许文礼则望着她:“这位善良热心的女士,现在可以放心了吗?”

  莫家财大势大,她担心过莫家人会对赵昂不利,得知他只是丢了工作,终于能够放心些了。

  可是,赵昂的信又让她为难了。她给是不给?莫金妮和赵昂究竟该不该继续下去,事到如今,她仍不敢下定论。

  见她久久不应声,许文礼想了想问:“路边这么冷,如此饥寒交迫,你若想一直站在这里,不如我们先把这个分来吃了?”他轻晃手中提着的蛋糕。

  她忍不住低笑:“这是夫人和雪华的最爱,我哪敢动!”

  她一笑,许文礼也跟着笑:“走吧,雪华那小馋鬼知道有蛋糕吃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他们回到车里,司机以为是要回贺家去,凌霜华却另有计划,要先去书店。

  “你刚才一说倒提醒了我,金妮还跟我抱怨在家闷得慌,让我给她带点读物去。”她催促司机开快些,不然书店真的关门了。

  意外的是,这次严先生把她拉到一边,又有刊物要她捎带,是上次没能找齐的一期《新青》杂志,也是最早的一期。严先生说现在管制严格了,旧刊不好找,叮咛她莫张扬,否则大家都要来托他找旧书旧报。

  她随意地翻开杂志,正看见上面醒目的“敬告青年”四个字。许文礼在另一边书架翻看着一本白话短篇集,她把刊物装进牛皮纸袋,想到莫金妮困在家里无所事事,于是又挑选了几本小说、诗集、杂志。

  许文礼替她拿了不少书,感叹道:“到底是莫女侠爱看书,还是你欺负人家出不了门!”

  她莞尔解释道:“这可不关我的事,金妮平日玩儿的花样不少,难得闲下来,是她自己想陶冶情操!”

  许文礼笑道:“要是雪华也这么爱读书就好了,你可以省下好多心力。”

  她故作感慨叹了口气:“别说读书,现在让她老实静坐都困难。”

  他出主意说:“要不然你也把她禁足?关个十几二十天就老实了。”

  她黠然一笑:“这主意好,我要告诉雪华,你想禁她的足!”

  他苦着脸连忙示弱:“别,说说而已,我错了!”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回到贺家,贺显昌没在家,这段时间他总是早出晚归,许文礼想找他都没机会,贺景瑭在礼拜六,自然也不回来吃饭。孩子们惦记着餐后甜点,晚饭吃得很敷衍,一放下筷子就问什么时候可以吃蛋糕。

  六姨太一边分蛋糕一边骂贺景霖是馋嘴鬼,分好后每人递了一块,不多不少刚刚够分。凌雪华吃得嘴角都是奶油,满足不已,贺景岚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二哥哥没有蛋糕。”

  大人们谈笑声骤停,就连贺夫人的笑意都僵在了嘴边,凌霜华盯着自己盘子里的蛋糕暗暗发窘。

  六姨太打破沉寂,对贺景岚说:“你二哥哥不喜欢吃这个,正好可以给你们多分些!”

  可以多吃蛋糕孩子们相当乐意,也就不在乎到底有没有给贺景瑭留了。许文礼见凌霜华饭桌上没吃多少,端着点心也不动,劝道:“吃点吧,不用给雪华留着,不然她以后更不爱吃饭了!”

  她笑着点头,送了一勺蛋糕到嘴里。

  原本融洽的气氛因为贺景岚的一句话变了味,贺夫人觉得蛋糕的滋味不如以前了,放下蛋糕吩咐下人多备几个贺景瑭爱吃的菜,怕他回来饿着。

  凌霜华不想提起贺景瑭在礼拜六吃了晚饭,这样一来大家就都知道他们“狭路相逢”了。

  关于她和贺景瑭,她很感激贺夫人不偏不倚,只当没发生过,这已经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贺夫人的蛋糕只吃了一半,说是晚饭吃饱了。凌霜华趁她回房前报备,明天学校不上课,她想去莫家看望莫金妮。

  贺家人大概听说了莫金妮和一个餐厅小子的事,贺夫人同意她去,还让她劝劝莫金妮不要贪玩。在外人眼里,娇生惯养的莫五小姐不谙世事,又见惯了富家公子哥,此次多半是图新鲜图好玩。

  凌霜华不知怎么辩解,事实上,她不知道该不该辩解,因为她自己也心中存疑。

  很多事电话里不好说也说不清楚,所以她的疑虑在第二天才终于得到解答。

  她一早就想来看望莫金妮,但估摸着莫俊纬还在气头上,莫金妮又在家房门都不能出,她怕太早去会招莫家人厌嫌。现在莫金妮已经可以出房间了,昨天碰见莫俊纬容光焕发精神得很,竟比平时心情还好的样子,她想自己应该可以来看望莫金妮了。

  许文礼想陪她,但考虑到莫家是汶北豪门,他又身份特殊,最后还是没有跟来。

  一大早,凌霜华一个人抱了一摞书从车上下来,司机想帮忙被她婉拒。她去莫家时正碰上莫俊纬要出门,莫俊纬上下打量她,着重看了眼她带来的书,笑嘻嘻道:“在家看看书也不错,省得金妮整天想着往外跑!”

  她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奇怪,在礼拜六也是,整个人神采飞扬,对她笑脸相迎,丝毫不计较她帮莫金妮隐瞒一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喜事,偏偏最近莫家没人办喜事,莫金妮还出了这样的事,他从哪里来的好心情?

  没等她细想,莫俊纬已经坐进车里,像有急事,伸手一扬说了再见就开车走了,看样子并不关心她要和自己妹妹说些什么。

  凌霜华抱书进了莫家,莫金妮飞快上前迎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霜华,你终于来了!”

  莫家人大多出门去了,只有莫金妮和她大哥在家,莫金妮的父母亲老来得女,长子莫俊扬已有四十岁,和年轻女孩没话题,打了招呼便自觉上楼去了,让莫金妮好好招呼客人。

  莫金妮接过她手里的书,带她回到自己房间,谢天谢地道:“你终于来了!我都要无聊死了!”

  凌霜华指了指带来的书籍,保证她以后都不会无聊了。莫金妮道了谢,两人交谈甚欢,从学校见闻到函阳趣事,莫金妮笑呵呵地聊了会儿,接着悄悄反锁好房门,迫不及待开始询问赵昂的情况。

  “他已经从礼拜六辞职,你放心,你们家的人为难不到他了。”她安慰地说。

  莫金妮仍担忧:“他们只是没追究而已,真追究起来,还不知道要把他怎么样呢!”

  想到赵昂让她转交的信,凌霜华犹豫再犹豫,还是没有拿出来。目光一转看到莫金妮书桌上摊开摆放的报纸,轻声道:“金妮,我知道你兴趣广泛,逛街,唱歌,看小说,写小说,后来迷上看电影,吃西餐......”

  “怎么了吗?”莫金妮不解。

  “现在,你又迷上报纸杂志。”她顿了顿,“到底,哪一个才是你真正喜欢的?”

  莫金妮被她问得一愣,不知所措地瞪起双眼。

  “我记得你以前常拉我去逛街,参加合唱团也是因为你非要我陪......”她有太多话想说,又觉得说不清楚,干脆一鼓作气:“......我觉得,赵昂是个好人。”

  莫金妮愕然,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慌忙解释道:“我知道我知道,霜华,他不一样!”

  生怕她不信,莫金妮拉着她的手重复地说:“他不一样不一样!他不是展柜里的商货,不是一首歌,不是一场电影,他是赵昂!霜华,你明白吗?他是赵昂!”

  凌霜华低叹一口气,点头道:“我明白了。”

  她取出藏在身上的信封,交给莫金妮:“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

  莫金妮就连信封都是小心翼翼拆开,生怕撕坏了。凌霜华按住微颤的手,让她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再看,怕她看了信真情流露收不住,被她大哥察觉出来。

  莫金妮收起信,抱住凌霜华谢了又谢,语气如撒娇一般:“霜华,你真好!”

  凌霜华艰难地扒拉开黏在身上的莫金妮,自夸自耀:“我还不止这点儿好呢!那么重一堆书,我一个人抱来,还有严老替你找的旧杂志,我夹在里面悄悄带来的!”

  莫金妮坚持不懈地黏上来,比她小妹还腻歪:“真是辛苦你啦!累着没?来,我给你捶捶背捏捏肩!”

  凌霜华嫌弃地躲开,拿起桌上的报纸翻了翻。莫金妮嬉笑着说:“你看,创办《中华女报》的秋女士与挚交碧城女士都是女侠,又有“南北两碧城”的美称,霜华,你我也正好一南一北呢!”

  “你这么打比方,真正的女侠要气死啦!”凌霜华哭笑不得,“不过,她们的情义的确令人钦佩。”

  莫金妮心情愉悦,嘿嘿地笑:“原来你也知道她们呀!”

  “我当然知道。”凌霜华悠悠地说,“我还知道,当年秋女士就义后,是碧城女士全力奔走,偷出挚友秘密安葬,国内报馆不敢发声,她便刊登了英文悼词,确是肝胆相照的情义!”

  “哇,这你都知道!”莫金妮有些吃惊。

  她微笑,忽地有些伤感:“我母亲和秋女士有幸见过一面,在其后事上也曾出过薄力。”

  莫金妮扁嘴,知道她每次一提起故去的家人就难受,连连摇头说:“嗯......又安葬又后事的,霜华,这个我们还是不要学她们了。”

  她斜过去一眼:“人家何等英姿,你想学,别人还不愿意呢!”

  莫金妮讨好地圈着她脖子:“那我先跟你学,你看你功课好,博识广见,又讨人喜欢,我现在多读书多看报,也是跟你学的啊!”

  她一本正经地点头,如有所思道:“难得你这么好学,不过这一本书一份报纸的事,跟那一首歌一场电影……”

  没等她说完,莫金妮忙道:“哪里是一本书一份报纸,分明是好多书好多报纸!”

  她被莫金妮嗔怪的语气逗乐了,两人嘻嘻哈哈打闹起来。

  莫俊扬正要出门,路过莫金妮的房间,听到里面传来阵阵欢笑声,宠溺地摇摇头,悄声走开了。

  凌霜华在莫家逗留了半天,临近吃饭时间才想起来该走了。莫金妮还想挽留,无奈她二哥莫俊逸和三哥莫俊杰回来了,凌霜华和他们不熟,觉得留下来吃饭拘谨得很。

  兴许是莫金妮表现好,莫家管得没那么严厉了,莫金妮送她离开,出门一直把她送上了车。

  凌霜华终于作出决定转交了信件,又和莫金妮嘻嘻笑笑玩闹了会儿,感觉轻松了些,回到贺家走起路来步子都轻了。

  只可惜,她的轻松愉悦极为短暂。

  平时早出晚归的父子俩今天上午都在家,凌霜华刚进贺家门,贺景瑭愤然从书房出来,整个贺家充斥着贺显昌的怒吼:“我做事还轮不到你来管!再敢动摇军心,小心老子打断你的腿!”

  所有人吓得不敢吱声,凌霜华静悄悄地站在客厅角落,听到贺夫人着急地劝贺景瑭:“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依他就是了,这么较劲做什么!他是你爸!”

  贺景瑭心情烦躁听不进一句劝,大步流星往外走,与贺显昌隔空对吵:“反正我没错!”

  凌雪华早前就被贺景瑭吓到过,此时更是怯怯地往姐姐身边躲。

  书房里一阵杯瓷碎裂的声音,贺景瑭直接摔门走了。

  凌霜华不明真相,拉着小妹眼神询问地看向六姨太。

  六姨太悄声说:“好像是军部有人说景瑭惧惮日本人,大帅一接完电话两人就吵开了!”

  凌霜华远望一眼开着的书房门,想起贺显昌对列强势力至今态度不明,不由叹了口气。书房门缓缓关上,她一惊,看到许文礼也在里面。

  没等她反应过来,许文礼已经将门关上了。

  这下子她更煎熬了,前后不到半个小时,却像等了半天,手心都攥出汗了。

  最后,贺显昌神情愤愤从书房快步走出,只跟贺夫人简单交代了一句就出门去了:“我还有事,你照顾好客人。”

  贺夫人奇了怪了,哼声道:“合着家里就你们三个男人,还一个气走一个?”

  许文礼也出了书房,她讪讪地住嘴,但说的话大家都听见了。秉持待客之道,她还是抱歉说了句:“他们爷俩就是这样,见笑了。”

  许文礼歉然道:“怪我不会说话,贺帅大量,不想与我计较罢了。”

  凌霜华大概理出了头绪,贺家父子在对外策略上有分歧,许文礼又趁机引出对内问题,也难怪贺显昌看谁都没好脸色。亏得许文礼既是小辈又是客,他也事务繁忙,不然哪会这么一走了之。

  吃饭时饭桌上气氛不同以往,贺夫人待客热情大不如前,招呼大家吃饭就了事。凌霜华夹在贺家和许文礼之间有些尴尬,七姨太同情地睇来一眼,接着埋头吃东西。

  午饭过后,凌霜华让月桃带凌雪华去午睡,自己也想小憩片刻,许文礼轻敲房门,邀她出去走走。

  她以为是指去花园里散散步,不料他是要出门逛函阳城。

  贺显昌的固执超乎所有人想象,她体谅许文礼的难处,尽管再想知道汶南政府是何态度,还是忍住了,专心带他游逛,还去海棠满园听了一出《野猪林》。

  戏台上角色打斗,冲突拼杀看得凌霜华一阵难受,许文礼也沉默,最后,戏唱了一半他们就离席走了。

  姚小君誉满南北,无奈今天没她的戏,直到两人出了戏园闲步路边,许文礼还在可惜没能睹其风采。

  凌霜华忸怩道:“以前听说她是所有男人的梦中佳人,我还不信。”

  许文礼牵起她的手,意味深长地笑着,眸中隐隐透出几分惆怅。

  “寒暑夜来,请君入梦。”

  凌霜华挽住他露出甜蜜的笑容,莞尔低头时,嘴角却是一丝苦涩。

  正巧路过一家门面亮堂的裁缝店,她扯扯他的袖子:“我们去看看。”

  店里礼服旗袍,西装长衫一应俱全,凌霜华简约看了看,觉得做工不错。北方的冬天快来了,她怕许文礼受寒,又见成衣都不合身,便叫师傅给他量尺寸,想赶制点厚实衣服。

  许文礼展开双臂任师傅的皮尺游走上下,好笑道:“果真是操心雪华操心惯了,连我都不放过!”

  她站在一旁往对面的长镜中瞧,他身姿英伟就站在自己身边,伸手就能触碰的距离。镜子里的他在笑,她也在笑。

  师傅一边量一边让徒弟在簿子上记下尺寸,凌霜华说要制西服,还要一件大衣外套,问多久能制好。

  裁缝是老手,边量边道:“上一批活计快完了,今天定制的很快就能做了,要不了多久。”

  凌霜华点头,过了会儿又说:“师傅,要快。”

  “这么急,赶着出远门吗?”老裁缝慈祥道,“好,我抓紧。”

  她无言以对,难道要说,是因为她担心许文礼在汶北待不久了吗。

  许文礼替她回答:“她是怕我冻着了。”

  学徒工是个年轻小伙子,笑呵呵道:“先生和太太真是恩爱!”

  老裁缝本想怪徒弟胡说,两位顾客如此年轻,分明更像男女朋友,但见他们都未驳斥,算是默认了。

  凌霜华埋头替许文礼整理前襟,许文礼仰首立正,眼中笑意掩饰不住。

  店外传来高跟鞋哒哒的声音,清亮的女声响起:“二少,我说的就是这!”

  凌霜华动作僵滞,忘了反应,许文礼也愣了。

  老裁缝刚给许文礼量完,听闻此言立刻变了脸色,赶紧去门边迎接贵客。

  吴丽娜挽着贺景瑭的胳膊,一半身子都贴着他,粘在一块儿似的走进店里,声音娇媚:“鲁师傅手艺好极了!”

  贺景瑭才和他爸吵了一通,想找莫俊纬去维纳斯跳舞喝酒,结果不见莫俊纬人影。突然想起昔日的绯闻女友吴丽娜,便送了数十花篮摆满她的化妆间,想必明天报纸上便是他们旧情复炽的头条。

  他习惯了这样的男女游戏,送花送裙子,甚至一掷千金,满足女人的虚荣,也彰显他的风流。

  他陪吴丽娜来这店里,就做好准备看她在挑选衣裳上面大展拳脚。岂料无聊之际一抬头,凌霜华和许文礼也在。

  吴丽娜全身心都在贺景瑭身上,直到他停在门口不走了,才疑惑转头看向店里,脸上笑意瞬间僵冷。

  贺景瑭很快恢复如常,携吴丽娜进店。尽管他穿了便服,老裁缝还是知道他的身份,生怕怠慢了,忙请他去沙发上歇着。

  凌霜华回神,神态自若地整整许文礼的衣襟,不忘确认学徒工把尺寸都记好了。

  贺景瑭悠然坐在沙发上,仿若没看见其他人,朝吴丽娜摆摆手:“去挑吧,不漂亮不要。”

  吴丽娜一头妩媚的卷发,唇上是明艳的口红,心里却发凉,低语道:“我带你来,是想给你制一身西服。”

  她暗扫一眼凌霜华和她身边的男子,心中一阵自嘲,难怪贺景瑭突然想起她这个旧人。

  贺景瑭也没想到她来这里不是想自己买衣裳,一时间竟有些尴尬,笑了笑还是站起身来配合:“听你赞不绝口,我倒要看看这里的手艺是不是真的这么好!”

  老裁缝拉开皮尺,小心翼翼地比量贺景瑭的臂膀,学徒工抱着簿子守在旁边记尺寸。

  凌霜华心知没人顾得上她和许文礼,两人默契地准备离开。

  吴丽娜善交际,极会察言观色,此时极其自然地换了个亲昵称呼:“景瑭,要不多做几件,鲁师傅的手艺绝不会让你失望。”

  贺景瑭听她的:“你决定就好。”

  凌霜华和许文礼朝门口走去,老裁缝自知招呼贺景瑭而冷落了顾客实在过意不去,向徒弟使眼色。学徒工赶紧送他们出门,满面笑容道:“先生太太慢走,改明儿衣服做好了马上给你们送去!”

  就算有认识的人在,他们也懒得解释,道了谢走出店门,等候在外的曾宁之呆呆地看着他们远去,显然没想到他们也在。

  老裁缝不好意思地轻拍贺景瑭的手臂:“二少,麻烦把手举一举。”

  他岿然站立,一动不动。

  吴丽娜一头雾水,喃喃自语:“太太?”

  “二少。”老裁缝硬着头皮又叫了一声,终于将贺景瑭叫回神,赶紧把尺寸比量完毕。贺景瑭又让他给吴丽娜也量量,还说:“洋装旗袍都多做几件,要最时髦的款式。”

  这样的体贴却让吴丽娜笑不出来,她说自己衣服裙子够多了,没必要再做。

  贺景瑭不容拒绝地看着她:“我说有必要,就是有必要。”

  她无法抗拒,只能承受皮尺在身上比量,如受刑般难受。

  终于,老裁缝服务完两位贵客,和徒弟一起殷勤地送他们离开,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不多会儿又翻开簿子察看,害怕有遗漏毁了自己招牌。

  “诶,这......”他感觉不对劲,整张脸凑到了簿子上,一字一字地确认顾客留下的地址信息,学徒工以为自己记漏了什么,有些忐忑。

  “哎呀呀,完了完了,我老了!老眼昏花了!”他一把拖来徒弟,用力指了指,“你来帮我看看,这里怎么有两个奉林路?”

  小伙子不以为然,也许人家都住奉林路呢。但很快他也发现不对劲。

  仔细比对,除了吴丽娜的是送到鼎鼎有名的维纳斯,另两个地址竟完全一模一样!

  老裁缝带上老花镜又看了一遍,抬头朝徒弟惊讶地眨眨眼,两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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