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山雨欲来

　　贺璟瑭与莫金妮的婚事被两家人提上议程。

　　贺显昌忙于军务，儿女的终身大事贺夫人关心得更多，但前提是对方是谁都要得到他的同意，不过对于莫金妮他没有意见。

　　整个贺家，就只有贺显昌不知道贺璟瑭和凌霜华闹过不愉快。此外，莫金妮也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兄妹”感情不错。

　　莫金妮一点不在凌霜华面前隐瞒对赵昂的情谊，她认为凌霜华通情达理，思想先进，不愧是她最好的朋友，所以一并将家里的意图告知了她。

　　她早从程亭筠处听说了，并不太惊讶。她惊讶的，是贺璟瑭的招摇做派，贺家和莫家都没明确表示什么，他却出现在函阳女子学校外，来接莫金妮放学。

　　校门口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这一次贺璟瑭没有遮掩，大方等在校门外，他身份显赫，又风姿俊朗，无人不对莫金妮投来羡慕的眼光。

　　莫金妮抱着课本，在众人注视下欲哭无泪。

　　凌霜华说不出心中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她不想插手贺璟瑭的事，巴不得他多交几个女朋友，可涉及到莫金妮，她又做不到置身事外。更何况，莫金妮首先想到的帮手就是她，挽着她的胳膊不放手，生怕她跑了似的。

　　贺璟瑭显得坦荡异常，不刻意冷漠，也不多看凌霜华一眼，对莫金妮道：“金妮，上车吧。”

　　莫金妮站在原地不动，问她家的司机哪儿去了，贺璟瑭道：“你大哥和我爸谈事情，一时走不开，他说想起来答应了要接你放学，就托我来了。”

　　不要说莫金妮，就连凌霜华都觉得莫俊扬的这个理由牵强，而贺璟瑭大可让曾宁之代劳，竟然真的亲自来接人。

　　莫金妮受不了这么多人看着，拉着凌霜华就往贺璟瑭的车子里钻，贺璟瑭正欲开门的手悬着，她已经把凌霜华推进车里，随后自己坐了进去。

　　凌霜华眼中闪现一丝惶惶然，很快变得一如既往的冷静。他无所谓地笑笑，坐进驾驶室中发动汽车。

　　汽车平缓行驶，贺璟瑭神态悠闲地问莫金妮要不要去贺家吃晚饭，“我估计，你大哥也还没走。”

　　“不了，我爸这几天犯头痛病，我得回去陪他。”她说得确是真话，莫老先生最近身体不好，为此她和赵昂见面少了，每天准时回家，甚少在外玩耍。莫俊扬也是因为这个才代替他去和贺显昌谈事情，正是军需物资的补给问题。

　　贺璟瑭不强求，打着方向盘往莫公馆开，又问：“对了，金妮，最近碰见你四哥没有？我许久没见他了。”

　　莫金妮摇头，说没见过，摸不准他知不知道莫俊纬去外省的事。

　　事实上，贺璟瑭当然知道莫俊纬没去外省，他今天大张旗鼓来接莫金妮的原因之一，是应莫俊扬的要求，毕竟莫家的财力就连他父亲都很看重，原因之二，就是询问莫俊纬的下落。

　　程亭筠借莫金妮的口蒙混了莫家，古灵精怪的俏皮模样并不能代表莫金妮的全部，这一点凌霜华深有感触，她简直机灵到了狡诈的地步。

　　自从在礼拜六被莫俊纬抓个正着后，莫金妮和赵昂相会已经很小心，却又被程亭筠撞见，这使得她越来越会动心思，与此同时又异常大胆，说谎时心里一点不犯怵。凌霜华怎么都没想到，她替莫俊纬打掩护的法子竟是回家发一通脾气，扬言再也不要见到莫俊纬，因为他嘲笑她新买的素色连衣裙像抹布。

　　当时莫家只有老三莫俊杰在家，见惯了两人吵闹，完全不当回事，只问：“你见着俊纬了？他都一个多月没消息了，我还以为他又欠了赌债不好意思回家呢！”

　　莫金妮装作气愤极了的样子，恨恨道：“我逛街刚好遇到他了，牵着个不知哪儿捡来的庸脂俗粉，还好意思说我品味差！”

　　莫俊纬销声匿迹一个多月，莫俊杰从莫金妮口中得知，原来他还是老样子，女朋友一个个的换，把风流当潮流。于是，莫家其他人又从莫俊杰口中得知，莫俊纬在外玩儿得乐不思蜀，总之，大家都知道他纨绔没个正形，自然也就懒得管了。

　　只是，程亭筠和莫金妮都没算到的是，莫常钧突发急症，如果说寻常时候莫俊纬流连在外不回家没人管，可父亲病了还不回家，那就太不懂事了。

　　程亭筠和贺璟瑭也着急，不光是愁莫俊纬抽大烟的事，他们现在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远山别墅只有那么大，关不住一个烟瘾犯起来死都不怕的人。莫俊纬趁夜越窗而逃，卧室的窗户被打碎，窗框的玻璃碎片上血淋淋一片，看守的卫人都被吸引了去，他却从书房的窗户逃走，等众人反应过来，早已不见踪影。

　　贺璟瑭今天特意来接莫金妮，也是想趁此机会问一问。结果莫金妮说没见过莫俊纬，贺璟瑭意料之中，却仍免不了失望。

　　汽车开到莫公馆外，莫金妮迫不及待下车，朝车里两人道别。凌霜华摆摆手，硬挤出一丝笑容，贺璟瑭笑着说再见，让莫金妮替他向莫老先生问好，今天两手空空不好意思打扰，改天一定带上好礼登门拜访。说着说着，又开始关心起莫常钧的病情，似乎一时半会儿没有离开的打算。

　　凌霜华一路都没怎么说话，此时莫金妮向她传来求救的眼神，她没办法，硬着头皮道：“贺二哥，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贺璟瑭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再看看莫金妮堪称假笑的模样，心中了然。当即说的确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家里人不给留晚饭了。

　　回去的路上，凌霜华再次缄默，想起程亭筠说希望她什么也不要做，心里犹如一团乱麻，贺璟瑭则在愁莫俊纬的去向，两人谁也没有搭理谁。

　　直到快到贺家时，凌霜华终于忍不住了。

　　“贺二哥......”她本想直呼贺璟瑭，想了想不合适，可真的开口了，她又不知道说什么，难道劝他成全莫金妮和赵昂？一来她和贺璟瑭关系尴尬，没有立场，二来，就像程亭筠所言，这不是他和莫金妮说了就算的。

　　贺璟瑭半天听不到她的下文，主动问：“什么事？”

　　她顾左右而言他：“贺二哥最近......很忙吧？”

　　他已经做好准备听她说莫金妮的事，却没想听到竟是这句话，当即愣了一下，忽而又想笑。

　　“彼此彼此，你和金妮不也很忙么。”他淡淡道，“我知道，金妮和礼拜六那小子没有断，还好俊纬不在，不然......”

　　说起莫俊纬，愁绪涌上心头，他沉默了。

　　凌霜华惊讶于他竟然知道，转念一想，程亭筠答应了不向莫家告状，却没保证不告诉贺璟瑭，难怪。

　　她犹豫着不知说什么，思量后才道，“你这么忙，谢谢你来接我们。”

　　“不用谢，反正也不是我想来的。”贺璟瑭随性地搭着方向盘，样子轻松惬意，“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贺璟瑭从不强人所难。”

　　天色渐沉，汽车缓缓驶向贺家，道路两旁树丛连连倒退。车内光线极暗，凌霜华怔怔地盯着他专注开车的侧颜，长久以来的心中积郁在此刻豁然散去。她想，原来是自己小肚鸡肠了。

　　她看着他笑了。

　　可贺璟瑭的下一句话令她不得不收起笑容：“不过，我不想没用，我爸妈的心思不是我能左右的。”

　　一句话，令她哑口无言。

　　回到贺家，莫俊扬已经离开。贺显昌站在二楼扶栏边俯视刚进门的两人，贺璟瑭交代任务似的说已经把莫金妮送回莫公馆了，他仿如在听部下汇报般点点头。

　　贺夫人从牌屋里喜气洋洋的出来，看来今天手气不错，一见贺璟瑭和凌霜华并肩站着，笑意登时僵住。

　　仔细瞧，两人神色如常，一点看不出不和。贺夫人先前一直在打牌，不知道贺璟瑭去接了莫金妮放学，只以为他接了凌霜华回来，脸上表情又惊又怕，担心他在他老子面前胡来。后来知道他是接莫金妮顺道接的凌霜华，这才松了口气，暗忖道莫金妮果然是个宝贝，竟能让几个月不说话的两人和好。

　　贺夫人心想，年轻人的喜怒来的快去得快，就算两人还别扭，但好歹相处和气了。一个是她的亲生儿子，一个是如她女儿般的人物，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凌霜华对贺璟瑭放下了成见，但凌雪华显然没那么快重新接受，贺璟瑭那次在家动枪委实把她吓着了，时至今日，她看到贺璟瑭都怯怯的不敢说话。

　　晚饭时，贺璟瑭因为忙，难得在家吃一次晚饭，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就连凌霜华也附和着说了句“贺二哥辛苦了”，可凌雪华只顾埋头吃东西，甚至不敢抬头。

　　凌霜华看小妹不对劲，正疑惑，月桃在一旁向她示意贺璟瑭，她反应过来，有些无奈。

　　吃罢饭，月桃早早带凌雪华回房去了。凌霜华也想回房温习一下功课，她最近忙着准备毕业考试，心中有个薄弱的念头想申请函阳大学留美预备部的名额，可惜申请庚款留学皆需家世清白，她自知过不了这一关，再细想倒是好事，她可以彻底放弃这个念头了，现在只求好好参加毕业考试，所以她还是不能懈怠功课。

　　路过客厅时，贺璟瑭在接电话，尽管他们已经打破冷战，吃饭时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上了几句话，可她还是忍不住轻手轻脚地走路，生怕打扰到他。

　　“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会儿。”贺璟瑭接起电话没说几句就挂断，转身往门外走，匆匆忙忙间好像没发现客厅里还有人。

　　凌霜华蹑手蹑脚地愣住了，忽然觉得很滑稽，贺璟瑭竟然没看到她！看来是前段时间不搭理她，眼睛已经习惯了，真是想想就好笑。

　　贺显昌吃完饭去了书房，贺夫人还没去休息，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再听汽车声，知道是贺璟瑭又出门了。不过反正他已经吃了晚饭，贺夫人的关心少了些，更多的将注意力放到了凌霜华身上。

　　贺夫人拉她在沙发上坐下，她以为贺夫人是要说她和贺璟瑭今天一起回来的事，连应对的说辞都想好了，却不料贺夫人对此只字不提，反倒说起许文礼：“霜华，我知道，你父母亲对你的学业很是看重，如今你虽来了汶北，又临近毕业，可到底毕业后做什么，我和老头子总不好全替你做了决定......景曼一毕业就嫁入了谭家，我没多想，盘算的是等你毕业也给你找户好人家，要不是许二公子离开前提醒我，我竟忘了问你的意见。”

　　凌霜华心中惘然，没想到许文礼到最后还在帮她：“二哥，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父母亲在世时有意送你出国留学，既然是你父母的意思，我和老头子自然要替他们完成心愿的。”贺夫人柔声细语地说着，“不过到底怎么着，还是看你。霜华，你和许二公子的婚约算是没了，他许家如今也不敢提的。既是如此，今后你若心中再有了合适人选，我大可替你做主。”

　　见凌霜华沉默半晌不作声，贺夫人兀自叹了口气，终于提到了贺璟瑭：“其实我也没想到璟瑭这么容易就愿意去接金妮......你和璟瑭，景霖和景岚都时常打架呢，更不要说你们，不过既然已经没事了，你们更应该各自顾好自己，尤其是你，霜华。”

　　“我？”凌霜华不解，贺夫人难道不应该更关心贺璟瑭的大事么，为什么是她？

　　“你父母亲的眼光没有错，替你相中的果真是个好孩子。”贺夫人感慨，“当时我问许二公子，他向我提留学一事是否有私心，怕他一走我们就给你另觅姻缘，他诚然说是。可他也说了，就算不是为了他，你想去留学，便去，不想去，他也没关系。”

　　凌霜华垂头盯着自己的指甲盖出神，嘴角扬起苦涩的笑容，从小到大，许文礼总是顺着她的意思。小时候她逃学也是，如今她想留学也是。

　　“我现在才说这个事情，是怕你难过，觉得我因为璟瑭就要送你走，好在你们没事了，如今决定如何，全看你了。”

　　贺夫人说完，怕自己词不达意，又道：“你去，我支持，你留，我也欢喜。”

　　凌霜华依旧沉默，许久才道：“夫人，让我想想吧。”贺家愿意资助她是好事，否则以她寄人篱下的身份，是难以主动开口的。可是，她心中还有放不下的小妹。

　　贺夫人知道她有顾虑，轻轻点头。

　　天色不早了，贺夫人回房休息，凌霜华也往自己房间走，遇到哄完凌雪华睡觉的月桃。

　　月桃看她有心事的模样，警觉地问怎么了。

　　她仍在思量，告诉月桃：“贺夫人说，愿意资助我留学，只要我肯。”

　　“那是好事啊！”月桃惊喜不已，差点惊叫，赶紧捂住嘴。可见凌霜华心事重重，她不太明白，仔细想想，很容易就想到了凌雪华。

　　“小姐不用担心，有我在呢！”月桃是凌家长大的丫头，从小和凌霜华一起长大，知道她打心底里是想去的，忍不住欢喜地劝她，“贺夫人是好人，是顶好的人，我和她都会照顾好雪华的！”

　　凌霜华握着月桃的手，看着她竟比自己还高兴，心中有些酸楚：“嗯，让我想想。”

　　其实，她放不下的不止小妹，还有莫金妮，她不知到底该怎么做。

　　程亭筠的话犹在耳边。

　　“不，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要做。”

　　她只是心中犹豫，可次日再在学校见到莫金妮时已有些愧疚，虽尚未做决定，但至少有那么瞬间，她想过什么都不管，大胆去追寻自己的理想。

　　而莫金妮也有她愁的事情，她和赵昂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了，放学时赵昂混在学校外的人群里，被她远瞧见，骇得霎时失了颜色。

　　继莫俊纬和程亭筠之后，莫金妮实在是怕再被撞见了，又因为要回家陪父亲，只朝赵昂所在的人群多注目了几秒，宽慰地笑了笑，招呼都不敢打就移开视线，急忙坐进莫家来接她的车里。

　　凌霜华送走莫金妮，远远见到赵昂眼中失落的神情，心有不忍。贺家的车也在等她，她不能上前去安慰，手上还有一封莫金妮交给她的信，她也不知道怎么转交。

　　或许因为对莫金妮的愧疚，她反倒愿意替她做这样的事。她走到来接她的汽车旁，正巧也里赵昂近了，刻意看了眼赵昂，才对司机道：“去礼拜六。”

　　司机应下，往礼拜六的方向驶去。

　　凌霜华在礼拜六喝了点橘子水，要了份点心，慢悠悠地磨时间。点心吃到一半，赵昂走进餐厅。她叫人打包蛋糕，所幸康纳不在，没人催着赵昂去后厨，他便亲自打包了蛋糕递给她。

　　走出礼拜六，凌霜华以为自己会一身轻松，不想却仍心情沉重。回到贺家时她提着蛋糕下车，司机拉开车门，她伸脚出来没站稳，扭了一下，蛋糕掉在地上。

　　精致的裱花扭曲地糊在地上，她心中没由来地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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