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逝者已矣
赵昂死于肺穿孔，死前经历了一段极其痛苦的折磨。送医路上，凌霜华眼睁睁看着他在痛苦中渐渐失去生命气息，却无能为力。
第一声枪响时，她已经往影院门口赶，远远地认出了那辆军车。没等她赶到，第二声枪响随之而来。
赵昂倒下，胸前鲜血流淌。
凌霜华怔怔地望着不知何时出现的贺景瑭，还有他手中的枪，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莫俊纬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惶恐的目光落在赵昂身上。
月桃先前一直抱着凌雪华捂住她的眼睛，此时救人要紧顾不上这些，慌张协助凌霜华扶住赵昂。凌霜华仔细察看伤势，顿时心中寒凉，赵昂中枪的地方，是比心脏更可怕的肺部！
贺景瑭惊愕地迈出一步，没等他走到赵昂身边，她凌然回首怒目而视！
她眼中的悲愤令他脚步一滞，不再靠近，把枪收起不做解释，转而看向一旁。此时，莫俊纬像被刺激了一般表情越发狰狞，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浑身痉挛！
远处，程亭筠带着一队步兵赶来，愕然看着眼前场景。
情况紧迫，贺景瑭快步扶起赵昂往车边走，凌霜华怕他伤害赵昂，戒备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他喝道，“送他去医院！”
凌霜华跟在已经出现呼吸困难的赵昂后上了车，留下月桃照顾受惊不小的凌雪华，就连混身抽搐的莫俊纬都被贺景瑭撇下留给程亭筠照顾，两人一起送赵昂赶往医院。
贺景瑭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疾驰而去，凌霜华抱着赵昂，绞尽脑汁搜刮自己微薄的医学知识，可她所知道的小病小伤的处理方式，没有一点派得上用场。
看着赵昂艰难的呼吸，她束手无策地慌了神，急得直想哭：“坚持住，就快到医院了！我还给你带了金妮的信！你还没有看到金妮写给你的信！”
赵昂在痛苦中坚持着，仿佛预感到自己到不了医院了，他低语呢喃地呼唤着：“金妮，金妮......”
鲜血浸透了他胸前一片，亦染红了凌霜华的衣裳，后视镜里，贺景瑭不时焦急地看来一眼，同样什么也做不了。
赵昂的呼吸渐渐微弱，车子在疾驰中颠簸摇晃，凌霜华的心渐渐平静，渐渐冰冷，最后哑声道：“停车。”
贺景瑭猛然转过头来，只见赵昂已经闭上了眼睛，凌霜华神色凄然抱着他，眼角清泪划过脸庞。
“停车。”她又说了一遍。
她的手上、衣服早已被鲜血染红，殷红一片中，她怀抱着赵昂，怀抱着挚友死去的爱情，终究什么都挽回不了。
贺景瑭把车停在路边，车里有三人，一个人睡去，两个人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凌霜华才开口：“是因为金妮吗？因为两家联姻势在必行，所以你容不下他？”
贺景瑭眉宇间透出讥讽之意：“我若要他死，刚才又是在做什么？”
凌霜华想到赵昂死前的呼唤，想到莫金妮把信交给她时的期待，想到该怎么告诉莫金妮赵昂已死的事实，其余蹊跷之处来不及多想，听贺景瑭如此一说，心思转换想到当时在场的几人，忐忑问说：“为什么......是谁？”
贺景瑭搭了只胳膊在车窗边，冷眼望着车外：“你觉得如果告诉金妮，赵昂的死是她四哥造成的，她能接受吗？”
凌霜华不语，低头轻轻用衣袖替赵昂拭去嘴角血迹，盯着他恍若熟睡的面孔。
从口袋里取出信，手上的殷红染上信封，她将信放到赵昂手中，置于他胸前。
是啊，她该怎么告诉莫金妮呢？
莫金妮总是快乐的，哪怕被家人关禁闭也从未消磨她的笑容，遇到难事会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报纸杂志上倡导的自由与平等更令她大胆追求自己所爱所想。
可是，现在赵昂死了。
她该怎么告诉莫金妮呢？
因为赵昂之死事发突然，莫俊纬染上烟瘾的事亦没能瞒住，莫俊扬再次找上程亭筠追问他的下落时，正撞见医生护士围着昏迷不醒的他打转。
最后，莫俊纬被带回莫公馆照看，莫常钧大怒，拿着拐杖恨不得打死他，幸亏几个儿子拦住。莫金妮没有阻拦，她从得知赵昂死讯那一刻起就不再出房门，反锁的房间里，任人如何呼喊，只听得到她哭泣的声音。
莫老先生和莫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本以为她和赵昂已经断了，看此情形原来没断干净，不由得更气，可莫俊纬已经让他们够气够忙了，他们隔着门对莫金妮传达不可违抗的命令，与贺景瑭订婚。
房门依然反锁，屋里一阵摔东西的声响，莫金妮声嘶力竭地吼道：“除非我死！”
报纸上刊登的事故经过很简单，因为在程亭筠及其部下的威逼利诱下，在场目击者都说当时情况混乱，擦枪走火之下误伤了赵昂。报纸上这么说，可看报的人并不这么想，加上前段日子贺景瑭亲自接莫金妮放学，此次又正好误伤和莫金妮有过一段故事的赵昂，不要说莫金妮，就连莫家其他人，都自以为心中有数。
只不过其他人觉得赵昂一死省了以后的麻烦，而莫金妮却因此恨上了贺景瑭。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门外的人说什么都不回应，只有提到贺景瑭，她会声嘶力竭地表示，自己死也不会嫁给他。
莫老夫人一开始还气她不懂事，到了第三天已什么都顾不了了，只求她开门，让下人送吃的进去。
“你不是想饿死自个儿，你这是想气死我呀！”莫老夫人在门外捶胸顿足。
屋内一片寂静，仿若无人。
只有在凌霜华来看望时，门内传来开锁的声音。莫老夫人赶紧让下人把吃的拿过来，她亲手将东西交给凌霜华，让她带进去，顺便劝劝莫金妮不要想不开。
凌霜华端着吃的悄声走进去，莫金妮坐在床边背对着她。
她也坐到床边，把盘子的吃食递过去：“金妮，吃点东西吧。”
莫金妮头发凌乱眼眶红肿，脸色难看极了，看都不看递来的吃的，乞求地看着凌霜华，嘶哑地问：“霜华，你在场，我只相信你，你说......你说！当时是怎么回事？！”
凌霜华早从月桃那里得知所有经过，可她不能如实相告，只能想着办法哄莫金妮：“你先吃点东西，你吃了我就告诉你。”
莫老夫人让下人准备的都是清淡的清粥小菜，莫金妮急切地猛喝了一口粥，被呛得咳嗽，接着胡乱地吃了几口菜，便求凌霜华告诉她实情，她不相信报纸上所言，认定了贺景瑭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也不想和我结婚的，他有姚小君，有吴丽娜，有那么多女朋友，他只是想要我们家的钱！”莫金妮反复地说，“筹备南征要扩充军备，他只是想要我们家的钱！”
“嘘......”凌霜华抱住越说越激动的莫金妮，轻拍后背安抚她，待她稍稍冷静了才说，“金妮，我当时在场，你相信我，真的是误伤！”
“不！”莫金妮闻言试图推开她，“不，你在帮他说话，连你也帮他！”
凌霜华死死抱着她，任她如何挣扎都不松手，在她耳边道：“你相信我，是真的！你四哥烟瘾犯了想自尽，他们在夺枪时枪走火了，真的是误伤，金妮，你连我都不信吗？！真的是误伤！”
她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赵昂的死令她急欲找到一个可以憎恨的凶手，这个人就是贺景瑭，可凌霜华一遍又一遍地说：“你为什么连我也不相信，我亲眼所见，的的确确是误伤！”
莫金妮的情绪崩不住了，爆发出凄绝的哭声，她抱着凌霜华一直哭，一直哭。凌霜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慰，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哭累了，靠在凌霜华肩头就睡着了。
凌霜华扶她躺回床上，走出房间掩上门。莫俊纬对她非常感谢，邀请她时常来做客陪莫金妮，莫老夫人差点就打电话给贺夫人，想让她搬来莫公馆住几天。可她还要照顾受了惊吓的小妹，以及叮嘱月桃绝不能透露事情真相，只好保证每天都会来看望莫金妮。
莫俊扬说要亲自送她回莫家，她说不用了，莫俊扬再三坚持，她推拒不了只好承认，是贺景瑭送她来的，此时还等在外面。
莫俊扬脸色微沉沉，显然还在怪贺景瑭和程亭筠刻意隐瞒莫俊纬抽鸦片一事，但也欣慰他解决了赵昂这个麻烦。莫俊扬年纪已有四十，贺景瑭见了都要喊一声“莫大哥”，他亲自送凌霜华出门，令她有些吃惊。
回去的路上，贺景瑭问莫俊纬怎么样了。她一怔，说刚才没机会看到莫俊纬，接着忽然意识到，他和程亭筠莫俊纬果真感情好极了，就连赵昂死于误伤这个说法，都是他和程亭筠为了莫俊纬想出来的。
“当时俊纬神智不清，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若和金妮说了实话，叫他今后如何面对自己的妹妹！”这是送她去莫公馆的路上贺景瑭说的，为了更具说服性，他还说，“想想金妮，她又该怎么看待她四哥？”
就算为了莫金妮，她也只能一口咬定是误伤。
可是......
“金妮认定了你是凶手，你不在乎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贺景瑭开着车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她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可......我听说你们要订婚了。”这是之前她听姨太太们聊天知道的。
出了这样的事情后，贺夫人也知道了莫金妮和赵昂一直没断，对是否让莫金妮嫁进贺家有些犹豫，很快又想通了，“男人嘛，又不是只能娶一个。”
贺夫人亲口说出这样的话令她震惊不已，贺家的女人就连贺夫人也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甚至言语间表达出的，是要让自己的儿子也这样。贺显昌对莫金妮有不满，但并未表示不让其进门。
凌霜华恍惚想起莫金妮的话，“他只是想要我们家的钱！”
她不确定地问贺景瑭：“你还是会娶金妮吗？”
贺景瑭眉头一皱，转眼看着她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想娶她了？”
凌霜华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
他冷哼道：“我一天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没空管这些！”
她看着车前路面默不作声。
他没空管，贺莫两家总有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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