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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生者如斯


  莫金妮总算恢复了,她安慰凌霜华说的是:“不要担心,我不是会寻短见的人,人生路漫漫,我还要赶路。”

  凌霜华觉得莫金妮和她刚认识的时候改变不少,以前她除了逛街看电影这些消遣,是极不爱读书的,可现在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书报杂志的影响,说话也变得有些不同了。

  赵昂的死对她打击极大,但并不能将她击垮,只是心结会一直在。

  凌霜华为了让她好受些,劝说莫家人同意莫金妮去看望赵昂的家人。放在以前,她绝不会这么“不懂事”,可想到那个死在自己怀中的青年,他乐观,坚强,又那么善良,死前呼唤着莫金妮,却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凌霜华也想替他争取一下。

  莫俊扬不同意,莫老夫人心软,见人都死了便少了计较,莫金妮去可以,但一定要有人跟着。莫俊扬和莫家老二莫俊逸平时工作忙,只有老三莫俊逸稍闲,被安排陪她去,凌霜华也主动说陪她。

  凌霜华一大早到的莫公馆,顺便看望了被关在家中的莫俊纬。她听莫家的丫头说莫俊纬烟瘾犯了会发狂,谁都克制不住,只有莫金妮来时好点,但也只是好一点,丫头还说有时候他会抱着莫金妮哭,一直说对不起。凌霜华低叹,知道莫俊纬是对赵昂心存愧疚,莫金妮原谅他,因为那是“误伤”,也因为还有贺景瑭在。

  司机等在门外,因为要去看望赵昂家人,莫金妮和凌霜华都穿着素净,不过莫俊杰没在意这些,还是平时的衣着站在车边等莫金妮收拾好出发。莫金妮看到他不由蹙眉,说:“大哥叫你,说有事跟你讲。”

  莫俊杰以为莫俊扬是要叮嘱一会儿出门要怎么看着莫金妮,跟司机说了声等一等,就进屋去找莫俊扬。

  莫金妮让凌霜华先坐进车里,指着车门边一块印记责怪司机洗车都洗不干净,让他赶紧擦了。

  司机唯恐动作慢了,赶紧下车擦拭,莫金妮趁此机会坐进驾驶室,当即发动汽车就往前冲。司机哭似的在后面追,莫俊杰进屋后去找莫俊扬,两人察觉不对劲赶出来,见到的正是这一幕。

  莫俊扬朝大门边下令:“给我把门关上!”

  凌霜华坐在车里是懵的。

  下人以最快的速度合上铁艺门,莫金妮踩着油门直冲过去,刚好擦着两扇门之间冲出,车两旁的后视镜被撞坏,凌霜华惊出一身冷汗!

  莫俊杰气得跺脚:“大哥你看看,真是越来越野了,管不住了,管不住了!”

  莫俊扬眉目深沉,脸色难看极了。

  轿车一路飞驰,凌霜华如坐针毡,想起上次去函阳火车站,那时她心情不好,莫金妮一直找她说话,可现在,她只是沉默地开车。

  她们来到赵昂家中,再普通不过的胡同深处。莫金妮哭了好几天,此时反而没有眼泪了,望着堂屋里赵昂的遗像发愣,遗像之下是赵昂的骨灰。

  赵昂的家人通情达理,没有赶人。他们以为那只是意外,或者他们心里也猜想那不是意外,只不过一位老母亲和一个十三岁的弟弟并没有能力替赵昂讨回公道。

  凌霜华今天才知道,赵昂也是出身书香门第,无奈家道中落才做了服侍人的餐厅工作,难怪她总觉得他言行举止从容淡然,和其他侍应生不一样。

  莫金妮将一沓钱交到赵母手中,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凌霜华总算知道她改掉逛街购物的习惯后,平时的零花钱哪儿去了。赵母给她们看赵昂的遗物,除了些莫金妮平时送的手表、护手膏和信件外,还有一些莫金妮托严老找的旧刊,凌霜华认得,其中一部分还是从她之手转交的,没想到后来辗转又被送给了赵昂。所以那些宣传自由平等的言论,赵昂也知道。

  离开赵家后凌霜华的心情轻松了些,连日来每每想起赵昂她总是难受,现在总算带莫金妮来看了赵昂,她不像莫金妮一样任性惯了,就让她不懂事一回吧。

  赵母送她们出门,莫金妮说有机会还会来看她,赵母知道她身份不简单,怕惹麻烦,劝她不要来了。从她们进门到要离开,赵母终于如实表达了心中所想。

  莫金妮却无话可驳。

  赵母送她们到院门处,正要开门,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莫金妮脸色一变和凌霜华对视,都以为是莫俊扬派人找来了。岂料打开门,外面站着的却是金发碧眼,身材魁梧,穿着黑色西装的康纳。

  康纳说,餐厅结算了赵昂的薪水,他来送工钱。

  莫金妮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最后诚恳地说了声“谢谢”。

  赵昂的薪水并不多,尤其是和莫金妮交给赵母的钱相比,可凌霜华怎么也没想到,康纳会亲自来送工钱。再回想,眼前这个琢磨不透的洋人并不是第一次展现出人情味。函阳城中无人敢雇用赵昂时,只有他敢。

  康纳的中国话洋腔很重,赵母听得不清不楚,只知道感谢他的好心。他并不擅长中国式的寒暄,简单说明来意,带来工钱和慰问,目的达到了就要走。

  她们和他一起离开,康纳得知莫金妮和凌霜华没带司机自己来的赵家,对于一个年轻女性亲自开车出门一事表现出了该有的惊讶,主动提出可以送她们。

  凌霜华这段日子都在给莫金妮顺毛,什么都听她的主意,此时也不例外。莫金妮说没关系不用,那么她就算心中有惧,也必须相信她的车技!

  三人在胡同外道别,康纳先行离去。莫金妮发动汽车,凌霜华正欲拉开车门坐进去,余光瞥见远处来了人。

  是贺景瑭和程亭筠,他们并不常来市井之地,找户人家还需要靠问路。除了曾宁之,身边没带多余的人,三人都穿着便装。

  凌霜华紧张地看了眼莫金妮,见她面无表情没什么反应,不指望她会打招呼了。

  凌霜华低声叹息,朝他们走去。

  贺景瑭和程亭筠作为长官不用亲自问路,所以和一位半百老先生交谈的是曾宁之。凌霜华的低跟皮鞋踏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贺景瑭和程亭筠闻声同时转头,凌霜华露出礼貌一笑:“贺二哥,程先生。”

  曾宁之随后才发现她来了,她也同样打招呼:“曾副官。”

  曾宁之有些惶恐。

  贺景瑭不作声,程亭筠先道:“凌小姐,好久不见。”

  凌霜华也说好久不见,问他们是不是要去赵昂家。程亭筠说是,她说她知道。凌霜华谢过临时被拉住问路的路人老先生,送走了老先生后才说:“赵昂家就在附近,我和金妮刚刚看望了他的家人......”语气略一顿,“金妮就在那边。”

  三人顺着凌霜华说的方向看去,他们并不惊讶莫金妮会来,可眼前所见却令他们脸色骤变。

  漆黑蹭亮的别克轿车直冲过来,没有鸣喇叭,没有减速,只有车里莫金妮愤然的目光!

  两旁道路狭窄,一时躲避不开,莫金妮踩着油门已经冲了过来。危急时刻,曾宁之立刻去掏佩枪,凌霜华知道莫金妮冲着谁来,当即大惊失色,来不及思考,身体本能般挡在贺景瑭身前。

  贺景瑭霎时一愣,没想到凌霜华会站出来护着自己,他吃惊莫金妮的举动,可他并不怕。倒是凌霜华,真的不怕死吗?!

  程亭筠同样是震惊的,伸手去拉凌霜华,却只触碰到她的手背,贺景瑭先一步扣着她的肩头往后扳,猛地就拽到了自己身后!

  凌霜华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贺景瑭仍面无惧色站着不动。曾宁之已经掏出了枪,轿车飞驰而至,却在最后关头猛然刹车,刺耳的噪声骇得凌霜华紧紧闭上眼睛,双手用力掐着贺景瑭的手臂!

  噪声之后等来的,是一阵安静。

  过了几秒钟,凌霜华才小心翼翼地睁眼,不料迎上贺景瑭乌亮深邃的眼睛,像有点生气,又像安慰,轻飘飘地说:“没事了。”

  程亭筠收回视线,扫一眼曾宁之手上的枪:“收起来。”

  曾宁之回想自己竟差点误伤莫家千金,立马慌张收起佩枪,但他的临危反应还是得到了程亭筠与贺景瑭赞许的目光。

  几米开外,莫金妮摇晃地下车,额头在急刹中撞伤,正在流血。贺景瑭低头盯着凌霜华死掐着自己的双手,轻拍手背想让她放松些,下一刻,凌霜华已经甩开他朝莫金妮奔过去。

  “金妮,金妮!”凌霜华焦急地搀住莫金妮,关切道,“你受伤了,走,我们去医院!”

  毫无预料的,莫金妮振臂将她推开,她全无防备地摔在地上,手心被石板路面磨掉一层皮。

  血线从莫金妮的额头蔓延到下巴,眼神痛心不已:“我就知道,你是向着他的!”

  凌霜华连连摇头,却无法解释。

  贺景瑭快步走来扶起凌霜华,冰寒的目光直射向莫金妮。莫金妮也不怕他,恨恨与他对视。一旁,程亭筠厉声说:“金妮!你实在胡闹过头了!”

  只有凌霜华能体味她心中的悲和苦,不顾贺景瑭阻止,她抱住莫金妮安慰道:“没关系,没事了,没事了......”

  莫金妮无声地回抱住她,埋首在她颈项间,滚烫的泪水烫得她也想哭。

  莫家的人很快也找来了这里,莫俊扬觉得莫金妮自己开车来已经够胡闹的了,来了才知道还有更胡闹的,震怒之下当即甩了她一耳刮子。贺景瑭冷眼旁观,凌霜华想替莫金妮说话,被他瞪了回去。

  莫家财势雄厚,可到底只是民,对贺家攀附占多,莫俊扬向贺景瑭再三道歉,怪只怪家里人把莫金妮宠坏了,如今简直无法无天。

  好在最后是莫金妮自己踩下刹车,否则莫家上下都要倒霉了。

  贺景瑭表示不追究此事,让莫俊扬把莫金妮领回去。凌霜华扶着莫金妮上车,自个儿也想坐进去,被贺景瑭揪着不放:“你这几天是不是跑莫公馆跑上瘾了?”

  她看一眼神情讷讷仿佛灵魂出窍的莫金妮,担心地说:“金妮受伤了。”

  贺景瑭哼声冷笑,抓着她的手掌摊开:“你也受伤了。”

  “我......”

  程亭筠打断她劝道:“莫家还要处理家事,你跟去就不合适了。”

  莫俊扬在一旁也道:“这些天多谢凌小姐对金妮的照顾,我们先告辞了。”

  凌霜华没办法,只能跟贺景瑭走。

  回去的路上曾宁之开车,贺景瑭催了句开快点,他只好放弃平时被夸奖的开车平稳这一优点,加速颠簸地送他们回了贺家。

  一路上凌霜华陷入沉思不发一言,车停稳后贺景瑭拉开车门把她拽下车,扼住手腕牵她进屋,凌霜华步子没他迈得大,只能跟在后面小跑。

  家里的人逛街的逛街,打牌的打牌,客厅里没人。

  贺景瑭一进门就吩咐下人说:“秋雯,去把家里药箱拿来。”想了想,又让桐香给费兹医生打电话。

  凌霜华连说不用了,把医生叫来贺夫人会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定很担心。

  贺景瑭一想也是,没再坚持。

  秋雯提来药箱给凌霜华包扎伤口,偏偏不够熟练,手脚不利索,挨了贺景瑭几记眼刀。

  凌霜华不想为难别人,叫了几声月桃没人应,秋雯说那天凌雪华受惊后一直恹恹的,月桃带她出去玩了,“她们出门时您还同意了的,您忘了?”

  凌霜华这才想起来她准许月桃带小妹放风筝去了。

  贺景瑭的语气似嘲似笑:“这回,轮到你没下人支使了。”

  她暗觉窘然,想说要不自己来。怎料贺景瑭挥手遣开秋雯,接过酒精棉就开始亲自给她清理伤口边缘的沙砾。

  凌霜华微僵,感觉混身不自在,可看贺景瑭专注的样子又不好说,不然倒显得像是她自己心里有什么。

  酒精沾到伤口引起刺痛,贺景瑭感到她一颤,抬头问她痛不痛。她避开那双晶晶亮亮的眸子,摇头说不痛,心中只求他处理快一点。若不是伤了双手绷带都不好绑,她其实更愿意自己来。

  贺景瑭捏着她四根手指小心地擦拭手心的伤口,她咬牙忍着没发声。

  “这里......”贺景瑭不知怎的停下动作,盯着她掌心一条浅白痕迹,“这是伤疤,你还有什么时候受伤了吗?”

  她没想太多,答道:“就是那次墨水瓶……”

  下半句没了声,她张张嘴又闭上。

  贺景瑭眉峰微杨,反应过来此疤出自自己之手后也不说话了。

  凌霜华盯着手心发愣,思绪回到那一天,许文礼替他包扎伤口,还绑了个被她嫌弃的蝴蝶结。

  她将五指合拢,仿佛还能握住那只蝴蝶。

  贺景瑭看她思绪飘飞的模样,变脸般瞬间沉下了脸色。

  待凌霜华从回忆中抽离,他已恢复如常。凌霜华笑道:“只是擦伤而已,消消毒就行,包扎不难,就不麻烦贺二哥了。”

  她叫秋雯给她裹纱布,秋雯早就觉得气氛不对劲,原地站着不敢动,直到贺景瑭亲手把纱布递给她。

  秋雯发颤的包扎技术马马虎虎,但凌霜华和贺景瑭都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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