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莫宁的幻境

　　莫宁骄傲的头颅一垂，把裙子从花溪手中扯出，嫌恶地剜了她一眼：“狗奴才！连你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花溪愣了愣，微张着唇，良久无话。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莫宁这样子大约是被幻境困住了。不然，她的年龄样貌，也不会统统回归到少年时代。

　　这样的情况下，强行带走莫宁势必会伤她心智、她既然选择留在幻境，便说明幻境里有吸引她的东西存在。要带走她，只有将诱她之物彻底铲去才行。思及此，花溪决心演好丫鬟角色，换了恭敬的语气道：“奴婢不敢，公主郁郁多日，奴婢只是忧心公主凤体安康。”

　　“谁稀罕！”莫宁哼了声。

　　莫宁平日里并不怎么提及过去。然而一旦提到北疆和乌孙，她的语气定然是欢愉骄傲的。她是乌孙的陵和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尤其她遗孤的身份与众不同，平白得了乌孙王的一分怜惜和歉疚，也得了旁人难以企及的特权。

　　所以，即便她飞扬拨扈、任性刁蛮，也似乎情有可原。

　　花溪安心扮着小丫鬟，黏着莫宁走了两三里路，进入一片绿洲。

　　莫宁不是能够藏得住心事的人，一路上都沉着脸。花溪迈着碎且轻的步子跟在她身后，基本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然而莫宁有心找茬，哪里会没有错处？衣裳与草地的摩擦声音落进耳里，莫宁沉了脸。

　　“我先前点名叫你走开，你没有听见么？”莫宁猛地顿住步子，头也不回地斥道。

　　“绿洲里的草木非比寻常，奴婢受了王上嘱托照顾公主，便要尽到本分。”花溪说起谎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

　　“可我不想你跟着。”莫宁扶着一颗胡杨，眼睛一翻便是倨傲神情：“你站到胡杨树林外头去，没我的命令不准进绿洲，明白么？”

　　花溪应了声好，退出这片胡杨林。莫宁看花溪的模样足够恭敬，牵起裙子往绿洲深处走去。

　　北疆的云远而薄，遮不住阳光。太阳穿透云层直照在背上，也是火辣辣的疼。莫宁没走多远便大汗淋漓，她拿丝帕擦脸，擦着擦着动作忽然一顿她想起了被赶出绿洲的丫鬟。

　　在绿洲中尚且被太阳晒得不堪忍受，何况是在树林外？莫宁作此一想，心头有些不忍。回头看了看，自己也没有走得很远，那丫鬟的身影还绰约可见。

　　她也当真听话，半步也不敢靠近胡杨林。

　　莫宁折了回去，叫过花溪：“我想了想，留你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办法。我允许你到林子里歇凉，不过你要是胆敢跟踪我……”花溪唇角狞出一个笑：“那就别怪我把你送去乐堂扒了皮做人皮鼓。”

　　花溪颤了颤，哆嗦道：“是！”

　　莫宁这恐吓人的话说得忒重口了些，尤其她现在的不过十来岁年纪。花溪简直不能想象，一个十来岁的少女，要经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泰然自若的说出这般狠毒话语来。

　　又或者，她只是拿这话来哄哄人罢了。

　　花溪默默往走了几步，抱了莫宁一下方才站往胡杨树的树荫底下：“那请公主照顾好自己，奴婢在这里等着你。”

　　莫宁动了动嘴角，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她并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花溪，只是觉得这个丫头话少、老实，不大像是上头派来的奸细。

　　在乌孙，水源和良田都是十分珍贵的资源。尤其近年来乌孙强势崛起，成了姜国的心腹大患。为了保证在与姜国的摩擦中不占劣势，乌孙必须要保证粮食生产能够支撑国家需要。因此，乌孙大大小小的绿洲，多半栽满了粮食药材。

　　而这片绿洲不同，这片绿洲郁郁葱葱，长满了高大挺拔的胡杨。

　　花溪斜靠着一棵树闭眼假寐。等莫宁走远了，她拈出先前拥抱时从莫宁头上拔下的头发，明艳一笑。

　　用发丝寻人是白露弟子人人都会的技能。花溪虽然不是白露弟子，但是李清流和高辛交好。借了这一层关系，她缠着高辛学会了这一套追踪术。花溪让头发悬浮空中，嘴中念念有词。片刻，发丝的颜色变得浅淡，周身散发着柔和清冷的光辉。花溪凝神，神识灌入发丝之中，发丝连同神识化为一只飞蝶，寻着莫宁翩跹而去。

　　胡杨林中果然别有洞天，远远地，花溪便看见一座废弃宅院耸立在林子中心。宅子的屋顶是两面坡形，典型的南方小院。花溪来不及思考南方的建筑怎么会出现在乌孙，便听得女人的哭声从院子里传来。她翅膀一振，翻过院墙入门去。

　　院墙的这一面，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祠堂。花溪只看了那祠堂一眼，就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壮苍凉。朱红漆的门柱撑起三丈高的房顶，柏木制的案台上摆着密密麻麻的灵位，足有数百之多。案台的底部是一块巨大无比的花岗岩，石身上镌刻着一行行的名字。

　　莫宁就跪伏在灵堂当中，她的身侧，被火烧毁了样貌的瘸腿男子冷冷看着一个和莫宁一般年纪的少女：“你是向那贼子服软了是不是？那贼子赐你公主名号，你便可以忘却杀父之仇，是不是？！”

　　那少女哆嗦着身子，看向虔诚跪拜灵位的莫宁，怯怯道：“姐姐……姐姐。”

　　莫宁只是把手放在身前，重重磕下头：“阿妹，这是忠诚于父亲的三万六百八十个勇士的英魂。”

　　少女的眸子里含着怨与怒，左右张望又觉得无路可逃。于是腰身一垮，哭道：“我能有什么办法？父亲没了，娘亲又不中用。我和姐姐年纪都还小，我们能怎么办？”

　　“那我的腿还瘸了呢！你看我是怎么办的？”瘸腿男子卷起下衫，露出一团肉瘤：“看见了么？我毁了容，瘸了腿，和你们比起来不过废人一个。可是我，放弃了么？莫云，莫顿他杀兄夺位、残害幼侄，做的尽是猪狗不如的勾当。而你，却要认贼作父么？”

　　“我……”莫云一时无话，杏眼中波光盈盈：“二哥，我……我只是想活下去，体面光鲜的活下去。莫顿是我们的叔叔，他再怎么暴戾无道，也不至于对我和姐姐下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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