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带你看看三生

　　这些话是花辞的腑肺之言，更是他此生的无可追悔。当初浮玉刚刚生产，杨花落却又遇险，他权衡利弊之下，觉得浮玉既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天仙，拥有上古神力护体。即便眼下身子弱，也一定不会有性命之虞。而杨花落不同，她那广清四杰的名头虽然响亮，但面对实力强横的鬼君，实在不值一提。

　　他在浮玉最脆弱的时候离开，还以为等杨花落的事情解决好了，能不再理宗门事务，一家三口共享天伦。

　　浮玉走后，花辞曾一度有过轻生的念头。不过一想到花溪的美好稚嫩，他就会要求自己活下去。他不忍心，不忍让幼小的花溪独对红尘，不忍让浮玉的血脉颠沛流离。之后过了几年，心绪渐渐平复，想起浮玉也不会特别难过。甚至是花溪追着问娘亲在哪儿，他都能温温笑道：“她在天上。喏，那颗最亮的星，就是你娘亲。”

　　生离死别，被时光渲染，终成记忆里不碰不疼的遗憾。

　　只是啊，有那么一天，他做出一道新菜。漂漂亮亮装了盘，高高兴兴端出门，随口就是一句：“阿玉，今日的菜放了很多辣椒，你来尝尝。”

　　然后摆上碗筷，掀开卧室门帘，小小的花溪正坐在床上，翻一册画书，神情投入，粉雕玉琢。他的笑在脸上僵了一僵，紧接着快步上前把花溪抱起：“溪儿，该吃饭了。”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李清流把手放在花辞面前：“晚辈，定不负前辈嘱托。”

　　花辞头一偏，与李清流握了握手，目光里的沉郁渐渐收起：“你回去吧。”

　　李清流试图解开花辞身上的束缚，但是枷锁无形，他连枷锁的材质都不知道，根本没可能对症下药。一番努力并没有什么成果，李清流有些不甘心：“前辈真不知道这无形枷锁的原理？”

　　“我也不过半百年纪，鬼君却是上万年岁数。”花辞一声苦笑：“只要告诉花溪，我过得很好，不必担心就够了。左右鬼君差了几只小鬼照顾我，百十年间应该不会出事。等你们强大起来，再带我回去便好。”

　　李清流无计可施，白站着也只能是浪费时间。他略一思索，把乾坤袋里的宝贝匀了大半给花辞。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道理亘古不灭。

　　洞穴里头还有延伸，李清流想要去探一探。但是花辞下了逐客令，要求他必须原路返回。他不好违拗花辞的意思，带着火凤走出洞穴。但是他没有忽略，花辞在看出他有意深探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

　　洞穴深处，还有什么？

　　相较李清流的一波三折，桑墨的旅途可谓平坦顺遂。偶尔冒出三两小鬼，也会很快被他手中的地狱之火吓退。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桑墨的路走到了尽头。尽处是一座巍峨庄严的屋子，木石构造、檐牙高啄，在沉沉夜色之下，夜叉般狰狞。

　　青铜门上雕刻着十八层地狱的种种情景，独有门环上是葳蕤艳丽的彼岸花。桑墨眼眸低垂，纤长睫毛的影子落在门环上，与那妖佻花瓣相纠相缠。半晌，他抬起手，把门环敲响。

　　巨大青铜门缓缓敞开，门后庭院中零零散散悬着十来只大红灯笼。大雪铺天盖地散开，使得雪地里那台花轿显得格外突兀。桑墨不禁一愣，这场景他见过无数次。轿中人文玉，是他作陈孝帝那一世的发妻。

　　桑墨怔了许久，方才轻挪步子。短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在花轿前顿住脚，深呼吸了一口气，款款低下腰将轿帘掀开，对上一张威严淡漠的脸。

　　“鬼君大人？”桑墨凝眉，手上一松：“怎么会是你？文玉呢？”

　　鬼君接住桑墨手里滑下来的轿帘，脸上抽出一丝笑，带着无尽冷意：“我鬼界之人皆是精干之材，独你花了百年时间依旧一事无成。你说，我还该给你活下去的机会吗？”

　　“鬼君的意思，桑墨不明白。”桑墨知道，那些困扰自己多年的答案即将被揭晓。而这答案，可能不会称他心意。

　　鬼君甫一低头，从轿子里走出来。桑墨往外一侧，给鬼君让出一条路来。鬼君并不说话，只静静在院子里漫步。半晌，他站在走廊口，回头望望桑墨：“不跟来？”

　　桑墨没应，脚步却很实诚地跟了上去。

　　走廊看着只有十来丈长短，但是两人走了很久也不到头。鬼君一直不说话，桑墨也寡言，院子里的气氛一时很是微妙。直到许久之后，走廊边上的窗户里，映出三三两两的人影。

　　头一个窗户，映出的是无数斑驳花影。花影下有人举杯自酌，身后是高楼一座。鬼君指着窗户，浅浅道：“第一世，你是京都纨绔，而她叫月明，是有婚约的纯良女儿。你在庙会上相中她的纯粹干净，遂遍植梨花修建西楼，然后通过一系列威逼利诱，把待嫁的她抢来藏在楼中。可你的恩情只有三年，三年后，她接纳了你，把你看做天。你却相中了另一个美貌女子。”

　　桑墨点点头：“是这样。”

　　第二个窗户，映着数顶帐篷。帐前有人身着英武铠甲，将手中利箭直直射出。鬼君看向桑墨：“我说还是你说？”

　　“我自己来。”桑墨闭上眼睛，神色有些怅惘：“那一世我是将军，保家卫国守长疆，一腔热血洒战场。而她是我家养的侍婢，因缘巧合之下成了我的如夫人。后来，我回京为君上祝寿时，边城沦陷，她被人出卖，成了敌军的阶下囚……”

　　桑墨有些不愿说下去，鬼君淡淡笑起：“难过了？你总是比我心思丰富些。算了，还是我来讲吧。然后你千里迢迢赶回边城平复叛乱，叛军拿她和肚中孩儿的命逼你。你拉起长弓，亲手取了她的性命。”

　　“那选择其实不算错。”桑墨张唇，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我总也忘不了，她去时的眼神。”

　　明明绝望，却偏要扬起嘴角。仿佛能做他箭下亡魂，也是人生一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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