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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飞虎门


  天刚蒙蒙亮,灯火摇曳,蒙蒙烛光照出床上起伏的身影。

  碧柳躺在床上,似乎陷在噩梦之中,眉头紧皱,额发黏在脸颊两侧,绵密的汗水浸透软枕,留下斑驳的痕迹。

  “呃啊…”无意识发出几声微弱呻.吟后,她猛然挣扎起来,青筋根根暴起,“啊——”

  床边看守的灰衣暗卫迅速起手捂住她的嘴,再封住两处大穴。碧柳一阵抽搐,方瘫软下来。

  放下碧柳,暗卫几番犹豫,终于低声请示道:“首领,不如…”他作出“斩杀”的手势。

  这女人中毒后又受到内伤,原本无碍的毒性因筋脉创伤竟凶险起来。虽说是个送上门的“敲门砖”,但此时疗伤的代价怕是远超出那点利益,不如给她个痛快,倒是行善了。

  如此想着,他暗自运气,只待首领下令。

  静默片刻,阴影里走出一位黑衣人,竟是昨日带走碧柳的冬弋。

  他无声地走到床前,挥手示意暗卫退下。

  暗卫愣了愣,看着面前年轻的首领,面色犹豫地想说些什么。

  见他不动,冬弋沉沉地向他投来目光。

  暗卫不由浑身一颤,马上领命告退。

  跃出窗外,他尤自心惊,暗道虽是空降首领,但毕竟是主上亲自委任之人,即使年轻,也不容小觑啊。

  但是…

  逆着烈烈狂风,暗卫回头,只瞥见窗内幽幽一抹剪影。

  他突然想起这些年听闻的关于冬弋的传闻。

  八年前二皇子“暴毙”,二皇子党纷纷转投华图宫,唯独二皇子最重视的冬弋向主上俯首。八年来暗.杀十二名“华派”朝臣,夜屠孙氏一门二十三口…复仇之意昭然若揭。

  那个曾经缠着暗卫大哥们要学轻功的毛头小子,不知不觉间竟成了这样鬼魅一般的人…

  是因为…吗?

  他摇了摇头,放走所有思绪,纵身融入晨旭。

  屋内。

  冬弋瞥一眼瘫软在床的女人。

  昨日在集市注意到这个女人的症状时他便明了,是巴珑下的毒。

  所以他才浪费时间围观了那出闹剧,至于救走她…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灵光一现,所谓的利用价值不过是景图宫筹谋许久的计划中一点微乎其微的助力。

  他仅仅是想让巴珑…

  不,不过是在五年来的“习惯”驱使下,想干扰华图宫想做的事而已。

  因此,即使代价已经远超价值,他也要给这个女人解毒。

  扶起碧柳,冬弋开始放空思绪,打坐运气,将内力缓缓注入碧柳体内,用强大精纯的内力游走筋脉,吞噬化解毒性。

  解初发毒性的方法就对施术者的内力要求极高,且损耗巨大。而经过内化的毒性更是凶险难测,耗费两个时辰,冬弋方才收势,将已然好转的碧柳放到床上。

  冬弋面色略白,靠到窗棱上。

  七步溃亡散…

  他闭眼调息。

  那年,巴珑刚成功做出她的第一剂毒药,就迫不及待地找他来命名。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半吊子琢磨了一下午,最终决定起七步溃亡散这样的名字。即使初发症状和七步完全没有关系,也并不会溃烂死掉,他们只是为了听起来很厉害而已。

  现在听起来很傻,但是,他和巴珑做过的傻事又何止这一件呢。就像偷偷给当时和他闹脾气的季林下药,看季林长满红疹哇哇大哭;就像巴珑把解毒方法告诉他,让他借机和季林和好,自己却被季林记恨了好久;就像,巴珑明知道他可以解毒,却依然把这个女人留给了他。

  是因为依然相信,我不会伤害你吗。

  是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还是相信,我不会伤害你吗。

  冬弋无声地笑起来。

  或者说,做了笑的动作。

  干燥的嘴角用力向两边裂开,直到撕扯出细密的裂纹,细长的眼弯曲着,却透出寒风。

  抵着窗棱,冬弋“笑”地弯下了腰,紧绷的脊骨深深起伏着,直到发出呜咽般的笑声,直到已经涨红面颊,涨红了双眼。

  .

  .

  正午,街市喧闹如常,坊间某个巷子里的一座小院却是一片低压。

  只见小院天井里密匝匝挤满了人,一个个挤眉弄眼,打着暗语。天井正中跪了二人,此刻皆是大汗淋漓,抖成了筛子,大气也不敢出。

  堂前一个男人坐在高足椅上,约莫三十岁出头,白面无须,看起来文弱地带了几分女相,一身锦衣华服与堂下的粗莽壮汉格格不入。他端坐着静静喝茶,也不管底下诸人窃窃私语。

  一个灰衣侍从小跑着自里间出来,冲那男子低眉顺眼道:“二当家,赵医师检看了三当家,乃是中毒身亡。”

  二当家廖峰闻言挑眉,似乎颇有些惊诧,而阶下皆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闻言顿时炸开了锅。好几位壮汉竟当场如丧考批,嚎啕大哭。跪着的二人更是面色惨白,好像马上就要死了。

  堂下的飞虎门主事王鼎嚷道:“李…三当家为何会中毒?三当家英勇无双,何止如此?!”他瞪大的细眼霎时就红了,满脸灰白之色。

  几步外的堂主李宏毅嗤笑一声:“王主事倒是情深义重,竟叫在下都忘了两月前王主事被三当家责罚后是何等言语的呢。”他周围的人立时应声附和。

  王鼎尤自抹泪,他的侄子兼护卫王秀顿时瞪起眼来:“李宏毅,你什么意思?!”

  李宏毅身旁一人尖声叫起来:“大胆王秀!李堂主的名讳也是你叫得的?只怕明日你便要越过堂主了!”堂主之上便是帮主,飞虎门最重尊卑道义,这罪名可是不小,当下压得王秀闭了嘴。

  王鼎拍了拍王秀的肩,叹道:“王某拜入飞虎门下,这十年来且不敢论功,却也是兢兢业业,敬上礼下。此前王某办错了事,也是甘心受罚,李堂主此言,竟是诛心之语了!”

  此番入北川寻宝,飞虎门两位当家带了一位堂主,两位主事并手下百余人。王主事上位在即,同李堂主的冲突越发白热化,听得此言,两方人马顿时群情激奋,另一位主事张奕则闷声不响。

  廖峰看着堂下诸人百相,眉眼好似带着一丝笑意。眼看诸人就要动起手来,他环视一圈,阶下一堆英雄好汉霎时收了声。

  廖峰瞥一眼侍从张林,张林会意,退一步朗声道:“请赵医师回话!”

  不一会儿,赵医师赵白景自里屋出来,向二当家请安。

  廖峰摆摆手,道:“赵医师免礼,还请赵医师与我说说,我那侄子…”他突然哽咽,眼眶一红,抖着手扶住额,几乎要落下泪来,“…我那侄子,究竟为何遭此不测?!”

  他本就生得女相,如此一叹,更叫人心生一分怜惜。

  堂下诸人不由感叹:还是二当家演的好啊!

  赵白景立在阶下,盯着自己的脚尖,面无表情地劝慰道:“二当家节哀,切莫伤心过度。”

  “三当家遍身呈深青黑色,肚腹肿胀,肛门泄血,乃是蛊毒,中蛊毒且不足为奇…”他顿了顿,“奇的是,三当家的大腿处有一道划痕,但并无中毒痕迹,反而没有伤口的肩背处如汤火起疱,流脓色黄,显然是自肩背处中毒,但房内整洁,杯具有使用的痕迹,想来三当家恐怕并未发现自己中毒,而是正常回房饮水后,使蛊毒被水催化,以致毒发。但以三当家的武功…”

  赵白景尚未说完,堂下嗡嗡声四起。

  这三当家李彪虽粗莽不堪,头脑简单,却也是孔武有力的汉子。那肩背处乃要紧之处,能让李彪毫无知觉地中毒…

  诸人不禁冒了一层冷汗。

  廖峰奇道:“我那侄子虽时常服用益智仁,却也不是那等草包,如何会被人近身下毒而不知?”

  堂下人眼观鼻鼻观心,压着嘴角,假装自己啥也没听到。

  赵白景却语气平板地接道:“属下素日观三当家舌质红绛有裂纹,且无舌苔,又闻三当家心烦失眠,盗汗遗.精,乃是阴虚火旺之质,何以会服用益智仁?”

  堂下一片死寂,地上跪的两人抖得更厉害了。

  廖峰将锦帕蒙在脸上,努力不笑出声。

  赵白景这小子,几年不见,还是这么耿直。

  笑够了,他用锦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眉眼带笑地扫一圈堂下憋笑的诸人,笑盈盈地问道:“三当家侍从何在?”

  地上跪的两人猛地一抽,面上惨白,牙关里挤出一些细碎声响,抖了半响,其中一人挤出一句:“属…属下在…”

  廖峰眼皮也不抬,冷哼一声,张林忙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三当家出行,你等不曾随侍左右,致使三当家遇难,该当何罪?!”

  两人忙不迭以头抢地,七零八碎地解释说三当家心情不好要独自出游,他们要跟着,还被三当家踹了个窝心脚,只好远远跟着,结果给三当家甩了。

  张林瞥一眼堂下,一灰衣侍卫站出来道:“属下方才派人去打听,听闻昨日午时,三当家在桦城街市被一个女子划伤,许多人都说三当家将那女子抢…带走了。”

  赵白景接口道:“三当家其下遗.精,但并无行房痕迹,且杯具也只有一只被使用过。”

  廖峰道:“如此说来,竟是那女人奋起反抗,使我那侄子中毒?”

  灰衣侍卫道:“但根据街坊的说法,那女人…被三当家打地晕死过去,倘若那女人有如此手段,何不当场…”

  他没有说完,言下之意却很显然。

  倘若那女人真有如此手段,却装作被带走,那就不是弱女子面对恶霸的反抗了。

  廖峰笑起来:“我只当是《烈女传》,原来竟是《刺客列传》哪!”

  堂下霎时哄闹起来,叫嚣着要手刃那婊子。

  廖峰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下面的一群英雄好汉。

  飞虎门成立二十年,起初不过是杀.人越货不入流的寨头,近十年却以破竹之势一跃成为江湖一大帮派,垄断一方水陆商贸。

  如今传到第二代,飞虎门势力本应更进一步,扩张到北川之地,廖峰对此势在必行,却因为飞虎门大当家的忌惮之心而被牵制,如今北川之行,廖峰本有意在北川打下基础,大当家却又琢磨着要将他的小舅子李彪插进来搅一搅。

  他撩起眼皮扫过堂下,大当家派给李彪撑场面的几人里,毒蝎张苗、喜鹊庄西都在,唯独少了个莫丝锦。

  李彪这种草包,留着本也无碍,但如今既然死了,不利用起来,却是辜负了大当家的一片用心了。

  廖峰露出了笑容。

  侄子啊侄子,你这辈子最大的价值,也只在这里了。

  嗡嗡嗡的声响渐渐停下,诸人看着自家二当家愉快的表情,有些无语。

  二当家,收一收,你快笑出声了。

  廖峰心有灵犀地收起笑容,问道:“那女人的身份查到没有?”

  灰衣侍卫回道:“那女人乃是一个侍妾,她的主人入城时十分张扬,有不少人看见他们入住了桦福客栈。”

  廖峰一挥手,道:“张林,你且去请那位郎君来。”

  张林领命退下。

  廖峰环视一圈,扫过张苗等人时,突然道:“三当家出事之际,莫丝锦为何不在场?”他看着张苗,显然是等他回话。

  庄西只作不闻,张苗从容不迫地回道:“回二当家,莫先生自昨日起便不见了踪迹,这本也寻常,只是…”他面露犹疑。

  廖峰皱眉:“张先生但说无妨,若是…飞虎门向来赏罚分明。”

  张苗犹豫一番,像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猛地一拜,道:“请二当家明鉴,那莫丝锦几日来行事总是遮遮掩掩,虽说他寻常就如此,然而如今正当重要时刻,在下虽与他情同兄弟,却也以飞虎门为重,于是打探一番,竟探到莫丝锦在为外人办事,有杀人、重金答谢之语。”他一脸沉痛,“此事虽有悖帮规,但在下为昔日情谊所累,不忍揭发莫丝锦,然而如今看来…”

  廖峰瞪大了眼,十分吃惊:“张先生此话当真?”

  张苗沉痛地点头:“此事事关重大,在下不敢妄言。”

  廖峰略一沉思,道:“确实,此事不可妄下断论。来人,先去寻到莫丝锦,其余事宜从长计议。”

  堂下众人看着二人一来二去,眼看着屎盆子就要扣在莫丝锦头上,不禁在心中异口同声地感叹:真是一出好戏啊!

  此番临行前,莫丝锦等三人是大当家亲手送到李彪跟前的,其中尤以莫丝锦为重,如今屎盆子一扣,虽说未必能打击到大当家,但能恶心恶心人也是极好的。

  “此时,首要的是着人将三当家遗体收殓妥当。”廖峰突然脸色一沉,“倘若…那莫丝锦当真与此事有关,飞虎门自饶不了他!”

  说罢,他起身理了理身上的锦衣华服,起身下堂。

  堂下诸人流水似的开出路,那两个侍从尤自在堂下抖着。

  廖峰目不视物地径直走到了小院门口,两人一时松了口气,只当二当家忘了发配自己,逃过一劫。

  一口气未喘完,廖峰突然回过头,笑盈盈地说:“那两个…”

  诸人目光一时聚过来,两人忙不迭大声求饶:“二当家饶命!我等…”话未说完,竟被那笑眼看地没了声息,伏在地上恨不得立时死去。

  廖峰叹口气:“我倒是有心饶了你们,只是我那侄子,大当家当亲儿子似的养着,此番遭此不测,作为长辈的我当如何自处?”

  侍从里一个机灵的马上道:“奴才们无能,幸而侍奉三当家这几年才不枉此生,如今唯有全凭二当家差遣,拼命寻得杀害三当家的凶手以报答万一!”

  另一人忙连声附和。

  这两人倒是识趣。

  廖峰回头扫了一眼,问道:“张主事何在”

  一直闷声不响的主事张奕自一旁走出来,回道:“属下在。”

  廖峰转身:“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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