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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玉环识面


  吞乌节在南域本属大节,官私皆以之为三日假,仅次冬至、元正,但经昨夜怪状,民间宫廷俱都震动,一时风言遍野、众说纷纭,虽是热闹不减,却无喜庆之意,反而平添三分惶疑。阁中侍女原本得了珑姬许可,欲去街头游玩,也被那鬼车之乱所吓,早早便赶回阁中。再听闻那作乱的鬼车鸟已被珑姬和槁梧联手诛灭,又有宫使前来饮翢台求救,更是既惊且奇,只常常往水阁附近来往,盼能听着些真事。但此刻水阁附近卫兵环绕,守备比往日更为森严,她们再是好奇,亦不敢擅自逾越,只远远站着一瞥便是。

  尤安礼自离开珑姬房内,因心中思虑繁多,竟是毫无睡意,欲要静坐清修,也觉心潮起伏,难以摒除杂念,唯有在床枯坐,干等天明。他知敖郸对自己三人已生疑虑,虽对这凡人甚为不屑,也不欲平惹事端,便绝了去街头查探的想法,只打开窗户,闲看远处侍女来回走动。眼见那袭袭翠衣在花间若隐若现,心中猛然一动,想起昨日街头偶遇蓼佩素之事。

  他昨日街头漫行,惊见蓼佩素女扮男装,便想一探究竟。然而在街头等至天黑,也不曾见蓼佩素自那民居走出,待得后来鬼车凌空、宫中妖宴,便将此事抛诸脑后,竟浑忘了与珑姬提起。此刻算来,方觉其中大有蹊跷:蓼佩素身着男装,入民居而不出,一待他与珑姬赶至王宫,却又能以女装现身殿前,看模样还是早在宴中。推算两处路程,除非肋下生翅,瞬息百里,否则绝不能如此□□两地。

  他想及此事,便欲起身离房,去与珑姬相商。正梳洗间,却听屋外卫兵前来禀告,道是国师来访,连忙匆匆束了发冠,步出房外。恰逢珑姬也立在廊下,瞧见他的形容,便奇怪道:“你怎么忽然如此憔悴?”

  尤安礼听了更觉格外郁闷,心道你是称仙之辈,不识寒暑饥倦,自然是不觉困乏了。正欲跟珑姬提起昨日偶遇蓼佩素之事,偏巧荆石默默推开房门,朝外张望一番,便往珑姬立处走来。珑姬低头一看,见他虽然神态如常,眼底却黑了一圈,不禁倍感讶异:“你二人昨夜都不曾睡么?”

  荆石揉了揉眼睛道:“没睡着。”

  如此几句闲聊耽搁,那领路的卫兵已然走近。尤安礼见旁人在场,也不便提起蓼佩素之事,只好跟随珑姬又往饮翢台上行去。步上台顶,便见槁梧候在柱边,虽是衣冠整洁、须发不乱,终归掩不住神情委顿之意。尤安礼一瞧他的形容,知这老道昨夜定也片刻不得歇息,顿生幸灾乐祸之感。槁梧目光与他相触,当即苦笑不已,再对珑姬稽首道:“昨夜多谢赩仙出手相助。”

  珑姬见他这般模样,又忍不住回首望望尤安礼与荆石,似乎也觉三人俱都一夜奔忙,疲态毕露,唯独自己神采奕奕,颇有不妥之处。她低头拢了拢袖子,方才和声应道:“国师不必多礼,不知宫中现下情况如何?”

  槁梧道:“此事正要再求赩仙相助。昨夜宫中降妖,救得国主三人脱险后,贫道一一诊断,见其大抵无碍,便托于御医,去为众大人解释缘由。此事倘若流于宫外,难免引得城中居民惶恐,故而贫道也叮嘱一应宫人,令其勿泄宴中之事。再加上召集禁军,盘查宫内,彻夜忙碌不已,直至天明方得闲裕,来此处报与赩仙。”

  珑姬听罢肃然道:“国师有劳了。”

  槁梧连连摇头,叹气道:“此为贫道分内之务,何足道哉?只是昨夜盘查,只搜得几名宫人失踪,核其身份,乃是二公主派去召集军士者,彻夜未见其人,恐怕已遭不幸。另有一则,是大公主眼下昏迷不醒,贫道束手无策,唯求赩仙亲去验看。”

  珑姬一怔道:“先前大公主不是已然脱险?如今怎又昏迷不醒了?”

  槁梧只露苦笑:“赩仙走时确然无碍,但今日晨时便有宫女来报,道大公主沉睡不醒。贫道亲去复诊,果然全如宫人所说,幸而大公主仅止昏迷,气脉却甚平稳,当无性命之忧。”说到这里,他又是长吁短叹,脸上神情虽甚无奈,却不显急切焦躁。珑姬看其言行,知道此事虽怪,也当不算是火烧眉毛,便点头道:“既然如此,且容我先准备一二,稍后便去宫中诊看大公主。”

  槁梧自然连连称谢,又因挂念宫中情形,三言两句间便即请辞。珑姬等他驾光而去,略略沉吟,便对旁边尤安礼与荆石招手道:“你们过来。”

  两人依言而行,就看珑姬自袖里取出一个青枣大小的玉瓶,抛给尤安礼道:“此物可清神驱邪,你自用一滴。切记不可多服,否则修行不够,易成迷瘾。”

  尤安礼接过玉瓶,打开瓶栓,见里头红液清澈,色如酒汁,摇动间又隐有凝固之态,性似银汞稠浆。他念头一转,已知此物为何,朝珑姬道:“多谢阁下。”

  珑姬道:“予你此物,已算破例,不可与外人提起。”

  尤安礼自然点头称是。他素知红浥岛离火神宫底下藏有一口赤泉,乃是古时天地灵气汇聚而成,海潮大涨之日,偶有泉水泄出,岛周海域皆染赤红,故而得名‘红浥’。此泉靠近地底离火,凡人饮之可延寿消病,修士饮之则气定神凝,于修为大有裨益,又可令邪祟不侵。但此物因离火之气过炽,久服则生瘾癖,甚有过饮者生生胀腹而死,其害亦殊为可怖。是以服用此泉,每次仅取一勺,其液浓稠如粥浆,再以十桶清水和为稀汁,方可令凡人饮用。仙泉乃红浥岛根本所在,按例素来不予外人,珑姬将这泉水给他,已算逾矩之行,自是不可往外言说了。

  他虽听闻此泉多时,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试着微微倾倒瓶身,便有一滴红液自行脱出,弹珠般滚落在掌心,触手温热柔软,像握一团暖云。他凝神看了片刻,也不敢再三耽误,便合眼吞下。红珠入喉则化,只觉一阵煖燠熏热,眩晕片刻,忽而如醍醐灌顶、甘露入心,周身无不舒适清爽,耳目亦远较往日聪敏数倍。

  珑姬早知泉水神效,见他左右张望,也不以为意,取回玉瓶道:“你初服泉水,当会激活五窍,但不过短时之效,三五日内便即消退。此为小节,不需在意,倒是这几夜如有闲裕,应当多加静坐搬运,可省你数月苦修之功。”

  说话间,自己以小指蘸了少许泉水,又招荆石上前,在他眉心处轻轻一点。荆石未料她突有此举,下意识抖了一抖,又往自己眉心摸去,珑姬拿开他的手道:“你是凡人,又年幼体弱,直服泉水恐有隐患,权以此水封你印堂穴,数日之内便不惧邪祟侵害。那妖人既冲我而来,难保不会加害于你,此物当可保你平安。”

  说罢看了看两人,又叹息道:“此泉虽是天地灵物……可惜你们两人却俱是男子。”

  尤安礼原本正自惊异,听闻她如此感慨,顿时哑然无语。荆石不明所以道:“男子如何?”

  珑姬收了玉瓶道:“阴阳相生相克,仙泉生于离火,虽有神效,却也并非一概而论。但凡男子服饮,其效不过数日,女子用之,则可达月余之久,故而我岛上惯以女子主外,神宫也多女修。此非孰优孰劣,实乃元阴与阳泉相生之功。此事暂且不提,走吧,先去宫中看看大公主。”

  于是三人下台往水阁行去,敖郸早得槁梧吩咐,备好青舆白马,遣人护送三人入宫。荆石依旧与珑姬同乘,一进车厢,当即问道:“为什么不直接飞过去?”

  珑姬摇头道:“青天白日间腾云而起,未免太过显目,恐怕惊吓凡民。既然国师并未催促,还是依礼而行吧。”

  荆石仰头看着她,忽然问道:“你害怕吗?”

  珑姬听他发问,呆了一呆,这才奇道:“我怎会怕那妖人?”

  荆石郑重道:“刚才槁梧飞去王宫,也在白天,却并不醒目,想来是用某种术法隐匿遁光。你的本领在他之上,如果不想惊动凡人,应该也可以隐藏起来吧?……是因为你不想去王宫吗?”

  珑姬脸色微微一沉,却不立即答话,半晌才叹道:“你误会了,我并非怕那妖人,也不是有意拖延去王宫的时辰……此事说来也没什么,只是你不可外传,更不能告诉尤安礼。”

  荆石目露疑惑,仍旧点头以示同意。珑姬轻吐一口气道:“我虽为化境修士,平素修习道术,多为辟邪争斗之用,至于腾挪变化的法术……却不甚精通,这也算是焰心融体的弊处。要我施障隐匿腾云,虽然亦无不可,但难免有失手之虞。倘若一时不慎,致使术法出了破绽,也倒不如不用……”

  她说到这里,声音渐渐转低。荆石依旧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你怕被尤安礼和槁梧发现么?”

  珑姬沉默片刻,甩袖道:“炼气为本,术法为末。这等小术,学来也不堪大用。”

  荆石哦了一声,仍然直勾勾地看着她道:“早前在村里,夜间看你明明体泛微光,却没有用术法遮掩,我本以为你是故意不遮的。所以不仅是无法隐匿腾云,也不能对自己施变化的术法么?”

  珑姬脸色更是阴郁,略略抬首道:“若是必要,也非全然不能施展,只是难以持久罢了。但这般幻眼障目的小术,修士破之不费吹灰之力,便是稍懂术理的凡人,也大有法子窥穿,施来并无多益。”

  荆石听了当即问道:“凡人也能窥穿?”

  珑姬点头道:“只需通识术理,自有诸多法门。”说着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环交与荆石道:“你将此环放在眼前试试。”

  荆石接过玉环,自环孔内四下张望车厢,不觉有异,又听珑姬声音提醒:“你抬头看我。”

  他依言抬头,却见珑姬额上道道朱红羽纹,双眸黝黑一片,不见半点眼白,深处更似隐有红光跃动,状如幽魅鬼灵。他陡见此景,一时没了反应,珑姬便将他手中玉环取下,这才说道:“焰心取自金乌,先天带有三分妖性,于道术本就难合,故而我修习玄门术法也多艰阻。但若说障目惑言,也并非全然不会,如你方才自玉环中所见,那才是我的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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