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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冰香断魂


  车舆赶至宫中后,早有宫人奉命等候,将三人引往芳华宫。那本是大公主蓼团素出嫁前的居处,如今空置已有多时,但因昨夜惊祟,槁梧也不敢轻易让其出宫回府,只得安排她暂在此处静养。

  此刻三人步入宫中,便觉周遭摆设极是简单,却少埃尘脏污,显是临时洒扫过一番。他们方入花厅,槁梧已自里头迎出,匆匆寒暄两句,当即引着三人进了内室。相较外厅朴素清冷之状,里间却甚是温暖舒适,地铺绣毯,幔垂珠帘,内侧置一百花折屏,隐见后头床帐低垂。屏前雪狐毯上架一猊首金炉,兽口处清雾阵阵,似是焚了冰片瑞香。炉旁跪坐一幼龄女子,正将巾帕放在炉前熏烤。

  这女子听闻动静,便抬起头,往室门处望来。只见她琼鼻黛眼,纤姿楚楚,唯是消瘦太过,而且肤色极白,又未施以脂粉,竟连两瓣薄唇亦无丁点血色。

  珑姬自己虽也雪肤皓肌,但光润丰凝,有脂玉之华,霜兰之艳,使人不觉其失诸丽色;而这名年幼少女则是一副枯悴病态,再加上身形纤薄,望去难辨容貌细处,唯觉她素面黑瞳,好似冰琢晶雕,风致固然清美绝俗,却令人唯恐触手而碎。

  珑姬陡遇这跪坐屋中的少女,心中也是一怔,再看她身穿青色绸衫,下着月白金绣花笼裙,髻插点翠银花钗,虽打扮得素雅清淡,也不像是寻常宫女。正欲发问,忽见对方细颈间华光盈盈,是一翠玉璎珞,其形制与蓼佩素所戴分毫无差,登时醒悟道:“这位想来便是三公主了。”

  少女看了看槁梧,并不起身相迎,只在原地欠一欠身道:“久闻赩真人之名,还请相救阿姐。”说话的声音亦是极轻极渺,仿若是游丝荡在空中。待行完礼,她才慢慢扶地起身,捧着熏过云片香的湿帕,往折屏后头蹒跚行去。她走路的步态亦与常人不同,虽是姗姗微步,身子却往右歪倾,走得甚是吃力,显非故逞袅婷之姿。珑姬见她这般模样,方才省起早先槁梧和蓼佩素所言,俱道这三公主蓼芳撷生来体弱,不良于行。

  她见蓼芳撷走得实在艰难,正欲上前搀扶相助,槁梧却轻轻横麈一拦道:“赩仙且慢,三公主左足生来跛残,行路不便,故而更要多些活动。如此虽不能健如常人,也可稍加改善。”

  珑姬闻言,又见室内无一侍女,显是蓼芳撷自己有意如此,便点头道:“不错,是我莽撞了。”于是站在原地静候,看着蓼芳撷步步走入屏后床帐中。她见这少女虽生有跛残,却能不馁不弃,心中便起敬赏之意,不愿出言相扰,而旁边尤安礼却无这般感慨,只略略一扫蓼芳撷模样,便对槁梧道:“不知国主与夫人可是无恙?”

  槁梧道:“昨夜怪事迭出,陛下与夫人亦是彻夜难眠,此刻当在殿中与诸大人商议安抚之策。待那头事了,想来便会到此看望大公主。”

  尤安礼应了一声,状似无意道:“不知二公主眼下又在何处?她与大公主姐妹情深,想来此刻当是焦急如焚,却怎不见她人影?”

  槁梧听他发问,登时面露苦笑道:“二公主她……”

  话未说完,床帐后的蓼芳撷已扶了屏风道:“已为阿姐擦过身子,真人请进吧。”

  珑姬依言走进屏内,见蓼芳撷坐在床畔,一双黑眸波光晶莹,好似朝露凝珠,盈盈将落。这少女脸上容光枯黯,唯独这双剪水秋瞳分外鲜明,令人睹之难忘。但她似是天性怯生,一与珑姬目光相触,当即低垂颈项,避开直视,手指轻绞裙带,细声道:“阿姐还在沉睡,不知何时能醒。”

  说着便扶着身子往床尾挪了挪,以便珑姬上前查看。珑姬见她内向羞赧,与蓼佩素浑不似一家姐妹,更不像娇生惯养的公侯之女,心中暗暗惊奇;但眼下情形也不便多想,只上前掀开床帐,看向里头躺着的蓼团素。见这位大公主双目紧闭,容色却甚是安谧,呼吸缓和,脉搏平稳,真如沉睡一般。

  珑姬定目观察片刻,又伸指点在蓼团素眉心,容色渐转冷凝。旁边的蓼芳撷垂颈绞袖,仍旧忍不住偷眼望她,如蚊蝇般低声道:“真人,阿姐这是……”

  她吐出几个字,见珑姬轻轻摇头,便连忙掩袖住口,唯恐扰了诊断。珑姬却已将手指收回道:“大公主这是中了傩术。”

  槁梧原本与尤安礼、荆石一并站在屏外,闻声疾步走到帐前。他本是露兰国师,又已须发皆白,于男女避嫌上无需过于讲究,便直接看向蓼团素睡容,又对珑姬苦笑道:“赩仙道法高妙,只消数眼,竟识贫道所不察,还望能以明示。”

  珑姬知他毕竟道行所限,虽能观气验血,终究止于肌体,不能察神魂之精微,便也不再卖什么关子,直言说道:“我方才神观大公主三田七脉,气血流转,悉如常人。唯独膻中绛宫内神光幽隐,命火熄微,这是胎光一魂不在其位。但昨夜我将那巫傀打出大公主紫府时,分明验过其体,彼时三魂七魄俱全,绝无分毫受损。思来想去,定是我走后才遭毒害,被人拘走一魂。拆魂分魄之术,历来非我玄门所擅,能于无影无形间夺人一魂,又不为国师所察,料来必是傩族巫法无疑。”

  槁梧听她说起魂魄被拘,脸上现出惊色,持拂麈的手也跟着微颤,迟疑道:“胎光乃主命之魂,若然脱离中田绛宫,则必气绝心止,如何能像大公主这般状如熟睡?”

  珑姬点头道:“若是我等修士强以元神摄取单魂,自然会脱体断裂,时日一长,原主随之毙命;但傩术却又不同,上等巫法可使魂魄分离,而与其身主牵连不断,如此纵然拘走胎光,亦无丧命之险……古传巫王雪黎曾降千年九婴虫,将其九魂十二魄悉数拆分脱体,置于冰渊十年,散其孽杀暴戾之气,再取出复原归体,收为座下仆役。此事虽有夸大之嫌,也可见傩族于魂魄一道确然独有心得。”

  槁梧又望一眼床上的蓼团素,说道:“依赩仙所言……此事可是傩族所为?”

  珑姬摇一摇头:“此人似与前朝牵连密切,具体来由,我亦不知。若此事真与南歧遗族有关,待解蓼氏之难,必当传信青都,请欧阳先生亲自定夺。”

  槁梧正欲再说,旁边蓼芳撷已细声道:“国师,阿姐这究竟是……”

  她说话声音虽然虚软无力,但急切之意却分毫不减。当下槁梧也顾不得再与珑姬谈论傩族之事,转而对她安慰道:“三公主勿须急躁。大公主昏迷不醒,乃是失了一魂所致,只需招魂归体,自会苏醒过来。”

  蓼芳撷应了一声,又垂首道:“方才听国师与真人言语,提起诸多怪名,不知是何意义?”

  珑姬听她发问,不由看了一眼槁梧。她早前方听槁梧提及这三公主身世,知其实为万黛山卓晶瑛之女,算来亦属修士后人。玄门中大成者鲜有结侣,一则因其修行稳固,七情自淡,二则是为免五弊三缺之害,但若执意还俗嫁娶,也非十恶不赦的大过;倘若生得子嗣,往往能得其父母同门偏顾,纵然无缘修行,亦可比常人多学些术理玄论。然而听蓼芳撷话中意思,竟对刚才二人所讲的内容半点不通。魂魄田脉乃是炼气根本,既连这些最浅显的术理都不懂,足证槁梧丝毫未与她私授过了。

  红浥岛仙凡共居,对这些礼俗向来便较内陆宽松,她见蓼芳撷挂心长姐情状,也无意遮掩隐瞒,坦言道:“三公主,修士所谓灵神,可分为先天三魂、后天七魄。三魂名曰爽灵、胎光、幽精,各自居于肉身灵气汇聚之处。这三处关窍又称作三田,分为上丹田紫府、中丹田绛宫、下丹田气海。其中胎光为生人命魂,主太清阳和之气,居于中田绛宫内。若失此魂,等同是阳气尽散,自然生机断绝而死。”

  她讲解玄理,蓼芳撷听得似懂非懂,但闻得失魂丧命一句,脸色却益发苍白,手按襟前,颦眉紧蹙,喃喃轻道:“那阿姐她……”

  珑姬见她模样,连忙抚慰道:“三公主且莫心急。我看大公主虽失一魂,体内命火真阳未散,绝无性命之忧。”

  听她此言,蓼芳撷这才略略霁颜。她虽年幼体柔,比起荆石亦高不了多少,但因积病憔悴,哀容愁态间自有一股风流,看去反而显得早熟;较蓼团素的温婉娴雅、蓼佩素的活泼灵动,却又属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清韵,当真是我见犹怜。只是相比两位长姐,大约因其平日里少见外人,于言行上皆甚娇怯柔懦,不免失之大方。此刻一见珑姬正视自己,又忙垂眸低头,轻声细语道:“这……虽无性命之忧,阿姐久睡不醒,终究让人担心。不知那离体的一魂,要怎生找回来才好?”

  珑姬环顾四周,片刻后道:“实不相瞒,拘魂之术本非玄门正统,我于此道也所知甚少。但万变不离其宗,天下术法再是多如沙砾,其外不脱阴阳五行之理,其内不离魂魄化生之道。大公主的三魂七魄,既要离体抽出其一,又不可同原身彻底断绝牵连,此事悖反造化,千难万难。若是雪黎复生,固然不费吹灰之力,但那人道行不过尔尔,想来没有如此手段——如我所料不错,大公主所失的胎光一魂,必被藏于左近,多半仍在此宫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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