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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翢头像


  这头珑姬布置法坛,虽是一出虚幌计,但为免槁梧看出破绽,也着实费了心思。宫外侍卫为其奔走忙碌,难免疏于哨卫之责。尤安礼受珑姬密令,埋头画好所需符箓,便趁着侍卫忙乱之际施施然走出宫去。

  他虽是宾客,但身为成年男子,自然无法在宫中随意走动。行不出十数步,便有一宫女上前道:“尤仙使可有吩咐?”

  尤安礼定睛看这宫女,见是个十六七岁的秀美女郎,但身穿蓝裳,不同于寻常宫女,料定是个有品级的,心道:本想诓个侍卫带路,你送上门来也好,便是你了。于是手中折扇轻挥两下,含笑温言道:“我奉赩仙号令,欲往凤栖观邀国师前来,但宫中路杂,不知这位女郎可否为我带路?”

  那宫女在他挥扇之时,双眸已是惝恍迷离,再听他柔声相求,茫然片刻,脸浮红晕道:“仙使既奉真人之命,自然愿听吩咐。”

  尤安礼见她轻易中术,不禁窃喜,便跟着这宫女往北面行去。他这惑人之法倒非青都符术,而是自胡仙的吸魂法改来,唯能对心志薄弱的凡人奏效,莫说珑姬、槁梧之辈,便是血性稍猛的凡人亦难得手。红浥岛以修士为吏治,即便是岛中凡民,也久受岛底赤泉熏陶,魂体均甚强健,他在岛上几次施展此术,竟然十扑九空,此刻终于一击而成,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因这蓝裳宫女带头,两人一路十分顺遂,纵有侍卫戍守,看尤安礼神色自若,又见领路女郎的服色,亦不多加怀疑。待行至宫北,正是日落月起时分,绕过递炤台,便见一片白墙青瓦,梧色苍苍。

  尤安礼与宫女走到观外十丈之地,当即止步道:“有劳女郎带路。今已寻到凤栖观,我自去拜会国师便是。”

  蓝裳宫女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神态甚有不舍之意。尤安礼心悬珑姬密令,却绝了惜花赏玉的心思,赶紧又挥折扇道:“女郎请自回芳华宫中。今夜领路之事,权作一场梦幻,绝非实事。”

  他再三施术,蓝裳宫女抵挡不得,终于转身慢步而去。这倒非尤安礼不肯连累旁人,而是料凤栖观既为槁梧清修之所,其中定然设有清神驱邪的咒符。倘若再请这宫女领自己进去,莫说守观童子放不放行,倒怕这宫女先行醒转,叫嚷起来,那便万事休矣。

  待那蓝裳宫女走远,他便施一张障目符,绕观墙漫走半圈,未见有侍卫把守。又以金针刺额凝视,也未觉有阵法守护,心中思索一阵,便暗下定论:奇门迷阵之术,要借五行地势方成,这凤栖观毕竟座于宫内,规制便受束缚,用不得山形水势,又不怕宵小贼盗,料来是没有厉害的镇门关了。

  当下打定主意,便挑观后一处静谧角落,施了行云符飘过墙头,静悄悄落进院里。放眼四顾,院中寂寥无人,唯有叶动花摇,一派清静寂寞之景。他绕墙而走时,已大致估摸观内格局,此刻稍加斟酌,迈步往东走去。

  其时天下修士道场,坐落之处虽千奇百怪,但无外乎宫、观、洞三类,凤栖观既是露兰国奉修所在,更不能脱离形制。其观中主殿必定坐东朝西,内奉至圣道德仙尊昊阳真人,或再塑至清玄真仙尊乾元祖师与座下十二金仙在侧;南北配殿则无定例,依照各地民情,祀仙祀圣,全凭起观之人的心意,纵然将有大功大德的凡人立为神像,亦属司空见惯。此主殿并南北配殿,皆为醮祀祈禳的祭所,而主殿西首往往另造楼轩,作为观中修士平素的起居修行处。

  尤安礼此行意在寻物,虽不知凤栖观的经阁书库位于何方,但料想此物属公,应是纳于主殿附近。若非如此,则多半是收入槁梧或其亲信弟子居处,那便极难入手了。横竖珑姬只要他尽力而为,自然是先从易处着手,便一路往那最醒目的主殿而去。此时宫中妖人作祟,槁梧已去芳华宫赴珑姬之邀,观中有修行的弟子也多要四处巡查,是以观内反倒空虚无人,仅剩几个小道童执帚扫院,任着尤安礼用一张障目符轻巧骗过。

  他走至主殿正前,见殿门半开,正中下怀,便大大方方迈入殿中。其内烛火星星,宝幡重重,光映金碧,珠流彩华,不胜辉煌之态。正中神台垂挂青缎锦绣龛帘,帘后独奉一像,其貌是一中年男子,身着玄衫羽氅,头戴北斗星冠,左手抱一鎏金嵌玉八卦镜,右手结镇魔诛妖法印,垂目端坐,作肃穆凝思态。

  尤安礼修习青都术法,一见此像,登时收了轻佻心思,老老实实走至殿中,对像叩地一礼,心底虔诚禀道:昊阳仙师在上,今日私闯圣处,实是迫不得已,并非有意冒犯。若欲追责,还请咎于主谋,想那南柱乃赫月真人弟子,算来可作仙师自家师侄,可谓是目无尊长,忤逆之极,自当降罪于她,莫来与我为难。

  念罢站起身来,在殿中逛得几圈,除却炉鼎经符,不见可疑物事。他犹不死心,还要揭开龛帘,往神像后头瞄上一瞄,照旧无所收获。无奈之下,只好另做盘算,估想此时已是夜里,故而殿中无人,方便行事,但若去西侧的修士居所察看,可就难免撞见几个活人,更何况修行之地必设阵法守护,实在不好相与。

  他反复思量,既不肯轻易涉险,又怕难以向珑姬复命。琢磨良久,仍是不愿独闯险地,转而安慰自己,道反正一夜光阴漫长,此刻未及三更,观中人尚未睡死,又何必急于一时?且去打探别处,看看有无可疑的地方。于是迈腿出殿,却不往西面走,而是打了个弯朝北侧配殿走去。

  若按常理而推,经卷文书等物是决计不会放在配殿当中,但尤安礼意在拖延,哪里真的在乎名册下落。待探至北配殿,见四处无人,便老实不客气地推开殿门,入内察看。这配殿情形与主殿大体相似,只少去一半明灯宝幡,龛前也不奉炉香,而献以花果。再看龛上所奉神像,却是一年轻男子,浑身披覆羽衣,头如脸盆,尖嘴凸目,形貌极为丑恶。

  尤安礼看得一奇,心道:这是哪路仙家?露兰堂堂的御封侯国,竟还在宫中祭妖祭鬼不成?

  他心中纳罕,推想往日所游的宫观,配殿所奉的多是本地仙家,而露兰国既然敕封的是万黛山修士,多半该奉其山主蟪秋子,纵然顾虑蟪秋子尚未升仙得道,亦可奉其祖上金仙素猷。偏偏摆这么一尊奇形异状的丑像,若不能讲明来由,几可算作亵道之罪。

  他见事出反常,心中反倒高兴,只盼能靠此一事回去禀报,打发了珑姬布下的苦差。想到此处,连忙上前细看,见这尖嘴凸目的丑像蹲坐龛上,羽衣下探出两手,细如骨爪,交握腹前,合捧一株兰花。他看到此处,脑中灵光忽闪,再掀开檀珠龛帘,果见这神像背生双翅,藏敛身后,不禁唉声叹气,失望万分。

  原来他见此像身披羽衣、手持兰花,便想起翢山蓼氏的由来,再看这塑像背生羽翼,那自然不是仙家修士,而是当初衔兰报恩,救了蓼氏祖上的那只翢鸟。蓼氏不知它背后受万黛山指使,感其恩德,又觉禽鸟之态有失恭敬,便拟了这么一座怪异人像出来。

  尤安礼一通此节,知道不能再借丑像之由向珑姬复命,自然十分败兴,又忍不住讥笑蓼氏一族糊涂透顶,分明是万黛山两度冲命相救,非但懵然不知,反倒奉一只扁毛畜生作了恩人,毕恭毕敬地立出神像来。正欲掉头便走,转念又觉不对,驻足再望那雕像,一时理不清怪在何处。

  他思而不解,扇柄在手中叩了数下,又往殿中别处瞻看。只见配殿两侧各立十来尊人像,倒是个个俊美华贵,并无怪貌。像前供立牌位短碑,尤安礼上前一一读过,晓得这些乃是露兰历代的名士,或有大贤大德,或建大功大业,死后得受敕封,享宗室祭祀。

  其实凡人身死,则清魂升天,浊魄入地,重归于乾坤造化,为其献祭花果,无非是聊表崇思。尤安礼身为修士,虽对合道飞升的祖师昊阳子忌惮非常,却未将这些尸骨已寒之辈放在心上,此刻对着贤人神像逐一挑鼻挑眼,竟还觉颇有乐趣。

  待他漫然读罢诸像名衔,正兴高采烈品评先贤遗貌,无意间瞥过龛前所供鲜花素果,忽然惊觉不对。再扭头看那翢鸟神像,心中豁然而明:但凡祭祀仙家,必以香烛;祭祀精怪,常以血肉;祭祀人鬼,方用花果;这翢鸟神像既然是拟了衔花的灵翢,理当视作仙家,至不济也要列入灵精之类,何以却用花果来祭?凤栖观为槁梧执掌,非同于乡庙野祠,决计不该弄错了这般细节。他心中疑窦突起,便又去察看那翢鸟神像。

  古传翢鸟头重尾轻,不能独身饮于河溪,而这神像亦是脑袋奇大,几可压断细颈,似是参照传说而塑,但尤安礼既已生疑,便觉这头大体小的模样格外扎眼。他跳上神龛,试着伸手一叩,其声甚是空洞,里头竟似是中空无物。

  尤安礼大喜,暗道果然有鬼,忙将折扇收入领后,双手并用搬动像首。只觉入手处十分轻盈,稍加使力便将那丑模丑样的怪头摘下,再定睛细看,心头突地一跳。

  但见那翢鸟像首之下,原来另有一个像头。这像首银发盘云,秀眉明眸,朱唇微翘,作俯瞰殿中之态。那脸庞固然塑得极美,但面上神情僵硬,又连接着一具如此怪异的躯体,灯火明灭间,只有无限阴森之感。

  尤安礼手腕骇得发颤不止,猛地扔开翢首,抽出折扇挡在身前,方才定下心神。再壮了胆子重看那女像,只觉她眸光似笑非笑,说不尽诡谲险恶,而其面容艳若桃霞,竟然酷似珑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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