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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阴祭禳


  那头尤安礼夜潜凤栖观,于殿中一番惊魂未定,芳华宫中诸人却半点不知。珑姬与蓼佩素对坐至卯时将尽,槁梧方才领了青阴、素翳两名童子赶到。珑姬还未起身寒暄,便见后头又跟了一列宫女,为首的紫服女官扶了蓼馨烈,另有一个男孩在旁亦步亦趋,却是次子蓼馨逸。

  珑姬见状甚奇。槁梧笑道:“赩仙莫怪,长公子听闻赩仙有召魂奇术,便想亲来瞻览。贫道既来为赩仙掠阵,也恐顾彼失此,不能守两位公子平安,故而索性请两位公子一并前来。”

  蓼馨烈亦领了幼弟上前行礼道:“叨扰真人,望得涵谅。”

  珑姬还礼道:“能得二位公子莅临观法,殊为荣光,自当恭迎。但此法施行之时,须得聚阴散阳,于生人不利,请二位公子避于远处,免受殃及。”

  蓼馨逸怯怯点头,抓了兄长的手不敢应声,似对这怪力乱神之事甚感畏惧。蓼馨烈却眉关微锁,显得不甚情愿,隔了片刻才道:“悉听真人吩咐。”

  珑姬早觉这长公子虽极有礼数,但眉目举止间隐露隔阂,似是不甚喜见自己。她自问无愧于蓼氏,也无心顾此小节,便又转身坐于法坛前。槁梧行至她侧首端坐,环顾室内,见四壁倒悬青木、黑水二色令旗,法坛以槐木拼成,上方下圆,坛面置六道朱符,上头印画蜿蜒如蛇,竟不似文字。

  槁梧一看这法坛布置,脸上顿露惊疑之色,沉声道:“赩仙,这法坛材取鬼木,颠倒乾坤,又以水木阴旗,如此……”

  珑姬早知他心中所想,颔首淡然道:“此法异于常理,乃是以阴召阴,故而易招邪祟误来。我虽能镇阴秽,但身为起术之人,恐有疏忽,故请国师助法。”

  槁梧脸色稍松,仍是拈须沉吟:“此法闻所未闻,不知赩仙是自何处得知?”

  珑姬道:“国师可知东游先生?”

  槁梧稍作凝思,摇首道:“贫道孤陋寡闻,不曾听过此尊讳号,还要讨教赩仙。”

  珑姬轻轻笑道:“东游先生乃西土异人,而今隐于青都苍筤宫中。他是欧阳先生挚友,我幼时在青都受律,亦得东游先生指点,此术便是他当年所传。”说罢顿了一顿,又愧然道:“东游先生博物通幽,精擅奇巧,可惜我所学甚浅,又不明其玄理,此术□□难成。”

  槁梧听她道明缘由,这才颜开见晴,也笑回道:“原来是郁离真人故友。能为赩仙称道,定非凡俗之辈,今夜当能大开眼界。”

  珑姬望一望窗外天色,推想尤安礼当已在凤栖观中,却不知究竟有无收获。她心中思潮起伏,面上却不显露,只对槁梧道:“此术务求极阴,当在子夜施行。此刻旁观无碍,届时还请国师照拂诸位公子、公主。”

  槁梧道:“职责本分,自不敢辞。”

  于是诸人又端坐静待。蓼佩素已是晓事成人,蓼馨烈亦甚早熟文静,唯独蓼馨逸年幼懵懂,未知轻重。初见屋中布置阴森,尚且悚怯不敢言语,待得久坐无碍,胆子便大起来,又见兄姐俱都端目凝脸,片刻也不瞧自己,难免觉得受了冷落,更是委屈难熬。正自坐立难安,却看后屋先后转出两人,正是荆石与蓼芳撷。

  蓼馨逸一看三姐难得现身,甚为欢喜,连连朝她伸臂讨抱。蓼馨烈按了他低训道:“阿逸,这般场合不可无礼。”

  蓼芳撷见蓼馨逸朝自己撒娇,也绽颜而笑,缓缓扶墙走到两人身侧,自有宫人替她铺置软席,坐下抚了蓼馨逸的脑袋,低声哄他莫吵。与她同出的荆石见珑姬坐在法坛前,便欲上前跟坐,珑姬摇首道:“今夜作法凶险,你莫近前。”

  荆石哦了一声,便不再上前。蓼馨逸见得荆石,本来甚为雀跃,很盼这个同龄人过来说话,然而荆石只往他处默默一望,反去了对侧与蓼佩素同坐。珑姬见他举动,也觉此子颇怪,但心系作法之事,仍旧端坐不顾。倒是槁梧看到荆石现身,便对珑姬问道:“不知尤仙使现在何处?”

  珑姬早有准备,答道:“此召魂法须一奇物,甚为难得。我料宫中无有,便令他外出寻觅。今时未归,想来是没能寻得。”

  槁梧叹道:“如此当真可惜。”便合目养神,不复追问。

  当下诸人齐聚室内,各自枯坐苦等。直至子夜时分,珑姬倏然睁目道:“时辰已至,起阵。”

  槁梧闻声睁眼,拂麈轻甩道:“青阴、素翳,你二人结阵护卫。”

  两名童子应声上前,各自盘坐于东西两侧,挡在蓼氏诸子与荆石身前,又将怀中所抱的铜剑竖捧朝天,双唇翕动,默诵真言。槁梧亦凝神屏息,静看珑姬起身立于坛前。

  凡常起坛作法,必用剑符经文,以之律令灵鬼,珑姬此刻却两手无物,只轻轻卷起左臂朱袖,皓腕袒露,又以右手小指轻轻一划。霎时皮破血流,涓涓流落在法坛上。

  蓼馨逸年幼畏血,陡见此景,吓得啊了一声。旁边蓼芳撷忙将他搂进怀里,又竖起食指抵在唇边,以示噤口。槁梧以往虽也曾闻血祭,但上来便割腕自残的做法却未听说,心中甚感诧然,当下挺直了身子,将拂麈轻轻一甩,加倍留意起坛中动静。

  珑姬专注施法,对诸人异动恍如未闻,口中兀自低诵道:“何得净火?何得明光?是王之嗣,是王之女。群芳共奉,赫奕长存……”

  念诵中,腕间血流不停,竟无止势,转眼淌遍法坛。那槐木板未铺青布,本来颜色暗沉,为她鲜血浸过,竟是红如朱漆,艳丽非常。槁梧看得心惊,又听珑姬口中所诵经文极为怪异,绝非道诀经咒,更是不敢懈神。只见血漫法坛,将坛中六张符纸尽数染湿,又顺着四四方方的坛台流往底座。

  眼看那一缕红线行将坠地,忽听窗外狂风大作,拍得户牖砰砰剧响,直如要脱窠断棂一般。蓼馨逸哇地叫出声来,当即埋头钻入蓼芳撷怀里,不敢再看外头光景。

  珑姬仍旧高抬左腕,垂首低诵道:“沐月虚华,祭以血牲;仰彼圣德,献以洁骸……”

  她念到此处,又以左手小指划破右腕,两手置于法坛之上。此时坛面已悉成朱红,坛上六张符纸反被浸得发黑。室中分明门户紧闭,烛火却曳曳颤缩,一副将熄模样。屋外阴风凄厉,似有群兽奔腾,百鬼肆虐,震得整座宫殿都簌簌摇晃。室内众人纷忙掩袖缩首,两名受命掠阵的童子亦是脸露惶意,紧握手中铜剑,一面急诵道家真诀,一面左右张望不休。

  坛前珑姬此时已然容貌大变,额头朱纹遍布,眼白尽转幽黑,灯下见之犹若鬼魅。她虽听得屋外惊天异动,仍是不管不顾,垂头凝视坛台诵道:“遣使来之,永铭不忘;赦囚来之,永歌不息;令嗣来之,永祈不绝。”

  话音才落,屋外门窗轰然洞开。一股腥风卷进屋内,扑得满屋灯火俱灭,竟连盖了琉璃的挂灯亦不得幸免。黑暗之中但闻数声惊叫,男女皆有,也辨不清究竟是谁。正自混乱中,却听珑姬说道:“诸位莫慌,方才作法已毕,并无险情。”

  话音一出,屋中灯烛应声复燃。室内光明敞亮,倒更先前更甚,珑姬袖手立在坛前,面上白皙如玉,不见半分异状。槁梧在她身侧盘腿而坐,手持拂麈,神态亦甚从容。众人见他两人浑若无事,方才定下惊魂,各自平复心思。

  蓼佩素自窗外妖风大作时,已是执剑在手,夷然不惧,此刻眼见法毕,当即快步上前道:“以往观祈醮法事,未曾见得这般骇人阵仗。真人此番可是不厚,竟未事先告知我等,叫人好吓一跳。”

  她口出埋怨,语气却无分毫严厉,纯是调笑的腔调。珑姬闻言却只低低应了一声,仍旧伫立台前,颇有怔惘之意。蓼佩素见她模样,顿觉不安,忙追问道:“真人,可是作法中出了什么岔子?”

  珑姬被她询问再三,方才如梦初醒,轻叹一声道:“二公主勿虑,此法虽然不成,但也在意料之中,大公主失魂未能召回,亦不会多有损伤,无功无过罢了。”

  蓼佩素讶道:“如此天惊地动,竟还未能成事?”

  珑姬摇一摇头,道:“方才施法,确然有物应召,可俱是些新死的残魂余魄。此处有我与国师坐镇,那些许阴秽遇之即灭,不足为虑。”

  蓼佩素听罢,因是事先早知,倒也不觉失望。她见珑姬依旧神情郁茫,反而出言安慰:“此法不成,总能再觅他方,真人不必过责于己。”说到此处,瞥见珑姬双袖拢垂,登时记起作法的情形,忙抓过对方双臂,挽起红袖,见腕上割痕宛然,满手血迹亦且未干,便唤来旁边的紫服宫女道:“快去取些止血生肌的药来。”

  珑姬一笑道:“此小事耳,倒劳女郎打盆清水濯手。”依旧将手抽回,垂袖而藏。

  两人正自叙话,忽听那头一个童音大声道:“馨烈哥哥!馨烈哥哥!”循声望去,却见聊馨逸凑在兄长跟前,情态极是惶恐。聊馨烈一手握了弟弟,另一手紧攥胸前,容色煞白如纸,竟似比身畔的蓼芳撷还要惨败几分。

  珑姬与槁梧见了他的模样,皆是一惊,齐齐抢到他身前。珑姬以指点额,验其田脉,槁梧无她的能耐,便直言问道:“长公子方才可是见了不洁之物?”

  聊馨烈胸口缓缓起伏数下,勉力一笑道:“未见什么凶物,只是不想真人作法如此灵验,受了些虚惊。一时惊惶气窒,倒叫国师与真人见笑了。”

  他口中回话时,脸色已然大为好转。珑姬验其体内三田,果无邪祟侵入,方才舒了口气道:“昔年试用此术,未见这般动静,今次突起异象,致使诸位受惊,是我处事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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