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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影月深深处


  “我只是说说而已。”骑士举起双手,交叠着按在胸前,做出一个虔诚的起誓姿势,“我相信尊敬的陛下,您绝不会对两个未成年的小姑娘有任何企图,尽管你谋杀了不止一个长辈,烧毁我们的圣地,制造永受痛苦折磨的不死怪物,至少永久性灭绝了一个精灵亚种……”

  “地精亚种,而且我改进了它们。”

  “——地精亚种,并且用非人手段折磨它们。另外你还教小女孩黑魔法。”

  琴手冷静地看着他:“怎么着?你在我执政以前养了一个小镇的邪教徒,既是奴隶也是食物,现在打算教我什么是道德?”

  “不,当然不。事实上我仔细想了一下,你干得挺不错的!我们的历史上还数不出几个这样勤劳而又富有创新精神的暴君,这相当有趣……不过说真的,你教两个修士小女孩黑魔法?你确定她会画这儿的每一个符文,念每一句咒语?用古卓尔语向暗月祈祷?我非得亲眼看看不可,实在想不出这样的场面。”

  “你不必这样想象,因为她完全不知道任何一个符文,一句咒语的意思。我对这套仪式做了一点……比较本土化的修改。你知道的,和荆道启的思路差不多,简化仪式,转译咒文,加上她本身具有强大的法力,所以这事儿比让凡人扔火球容易多了。”

  “这真的起作用吗?用赤县语念咒文?你确定我们那儿的神听得懂外语?”

  “我不打算跟你解释这些,神灵,咒文,基于不同地域灵场产生的法术体系差异……这得花几年的时间讲解原理。用你能听懂的说法,小黑绳子从来没有向我们那儿的任何一个神只祈祷过,她只是向我借取了我的契约,由我来承担契约印证的那部分,而她提供的仅仅是法力和鲜血。她的仪式只会指向我,这也是为什么我能感应到她用了这个仪式——我从没想到她真的会试,这个仪式在赤县很难成功,而且也没什么用。”

  “但她成功了,也许她有当女巫的天分?”

  “这是两回事。没有一个赤县人可以成为女巫,就像我不能成为修士,这是最基本的血继法则。”

  “呃……严格来说你是个混血儿。”

  琴手抬起手挡在身前:“我们可以回头再讨论这个问题。言归正传,十二年前她在南域使用了这个仪式,当然在成功的瞬间就被我感应到了。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情况需要她干这个,所以我当时……好吧,做了一点点非公开的调查。”

  “啊哈,整个阿尔比寇斯最爱偷窥别人隐私的巫师。”

  “——问题在于,她的仪式地点附近没有太多合适的尸体,我没有看到全部的细节。我所知道的是她后来带着两个人来找欧阳,其中的修士被关进了洗瑕洞,一个类似教养院的地方。另一个小孩被带去了凡人的城镇——安德雷阿,集中你的注意力,现在我们接近了,这个被小黑绳子送来的年轻人,我认为他是问题的关键。他恰好姓荆,无任何法力天赋的凡人,远超常人的学习和记忆能力,疑似患有轻微的情绪认知障碍……除了最后一项,他和荆道启后裔该有的特质都完全吻合。”

  “他现在还在青都?”

  “不,他只在青都住了六年。正好是我为了解决渴血症而出走的那段时间。等我缓出精力来应付这件事时,他已经差不多十八岁了。如今他在东域各地游历,干了不少事情……我得承认,干得挺有意思的,事实上我喜欢这小子的风格。但是怎么说呢?‘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他确实是荆理元的儿子,我就得考虑怎么干掉他了。弄点□□,下几个不常见的恶咒,然后我洗干净手回玉畿山,跟欧阳下几盘棋,或者做一点植物学研究,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就是我的计划。”

  “……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这有点过于阴暗了?你也不是第一次小题大做。毕竟,你说的是一个凡人,一只聪明的蚂蚁,你大可以等个几十年,他会自己死掉的。烂肉白骨,安全无害,而且还滋润土壤呢。”

  琴手皱起眉,用严肃的眼神看着对方。“你不明白,安德雷阿,几十年时间没有你想得那么短暂,事情在有的人手里会发展得很快。”他低沉地说,“这件事不止是凡人与修士的冲突,它会造成非常复杂的影响,超出你的想象。不,即便是荆道启那样的狂人,我也不认为他真的想让整件事情极端化,但我曾经见识过……我得保证这个世界的安全,这是第一位的。目前我会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那年轻人有任何危险倾向,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解除威胁——无论欧阳同不同意我的做法。”

  骑士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琴手将手指竖在唇前,轻轻地嘘了一声。

  “我会解释的,等你再……成熟一些,我指的是你的心理年龄。现在停止说话,是动手干活的时候了。”

  满月高悬天际。琴手用宝石匕首割开左腕血管,又在右腕的旧伤口上补了一刀,鲜血重新流淌出来。他将双手放在祭坛上,血渍渗进木桩深处,苍蓝月光下显出焦炭质地的乌黑色泽。

  夏夜闷湿熏臭的空气开始变得干燥而腥冷。荒野之风嘶嚎得异常尖锐,远远地绕着他们打转,刮起阵阵浓烟似的草屑。除此以外便是万籁俱寂,没有一丝半点的鸟鸣虫噪。在满月冰冷的俯视下,琴手用一种本地人全然陌生的语言喃喃念诵着:

  “五朔夜降临的君主,达尔戈王之长女,

  理莎法与死莲侍奉的第十三月女神:

  我将献你以黑羔之血,

  我欲颂你以圣者之尸,

  常赞你荣光永垂不落。”

  夜风剧烈地咆哮着,将一丛丛苜蓿狂暴地拽起,破碎的茎叶被高高地抛向明月。用鲜血绘成的阵图此刻彻底裸露出来,在泥土与根须上方散发出点点猩红色的微芒。风暴像一条身形模糊的巨蟒,紧紧圈绕着阵图,环伺蠢动,随时要将中间两个渺小卑微的生物吞没。

  骑士背对着祭坛,像准备进攻的野兽那样微微压低背脊。他来回张望着,脸上不再挂着那种永远漫不经心式的微笑,但目光流露出来的既非慌张也非畏惧,只是纯粹无邪如猫科动物般的好奇。随着风暴压近,他的右手从斗篷里探出,按住悬挂在左侧腰际的剑柄。

  祭坛前的琴手仿佛没看见似地高举起双手,仰头凝望着满月。在风暴的包围中,月亮显得既遥远又丑陋,无数锈蚀似的暗斑在皎洁的圆璧上逐渐显露出来,像一张狞笑着的鬼脸。面对这鲜少被尘世所见的阴森之月,他继续低声吟唱:

  “现我行礼如仪,所告如是:

  请遣渊国之使越其境,

  请赦月境之囚断其枷,

  请令龙王之裔醒其梦,

  悉降此世显圣于祈者。

  他朝着天空高举惨白的双手,腕上的割伤自行撕裂开来,竭力挤压出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风暴骤然间销声匿迹,草屑和泥灰悬浮在空中,如无数蝇虫被凝固在琥珀里那样死气沉沉。浓云不再流动,群星不再闪耀。整个世界在瞬间停止了呼吸。

  发出澄净辉光的月面从中央破裂,像被无形的匕首慢慢割开,翻卷出里头血淋淋的肌骨。它不再是宇宙中那个冰冷明亮的石头星体,而是自黑暗深渊中悄然浮起的巨大眼球,那目光充满了怪异的生命力。它狂乱地转动着,怀揣无限恶意来俯瞰整个尘世,最后才将狭长而腥红瞳孔对准脚下的召唤者。

  琴手一动不动地站着,与那猩红的噩梦之眼视线相交。他的血液已经枯涸,肌肉僵硬如朽木,每一处骨隙都被铁刃插满,每一次呼吸都使气管里灌进沸腾的毒液。

  月之眼嘲笑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躯体和灵魂在极度的恐怖中溶解腐败。而他在沸腾剧毒的空气里一点点蠕动嘴唇,他的舌头迅速溃烂,牙齿根部长出成簇烧红的铁针,尸油与脑浆不停地从喉咙里往外溢涌。

  他的嘴唇颤动,无声地对月亮说:离——

  一只死猫从他的喉咙里钻出来。猫爪自内部撑裂他的嘴角与脸颊,连皮带肉地拉出一个横贯脑袋的大大笑容。无数通体雪白的兰花嫩芽从裸露的牙床与肌肉中长出。他的半个脑袋已成为食腐之花的培壤,另一半摇摇欲坠地连着后脑勺。

  “离开。”他被撕裂开来的上下嘴唇一起蠕动,说出比原始时代更为古老的语言。

  月之眼黯淡下去。竖起的血瞳缓缓收拢,弥合如初,像一块光润无瑕的圆璧。怪诞凶兽的凝视不复存在,苍穹上只漂浮着冰冷明亮的太阴之星。

  尘烟与草屑滚滚而落,夜风将阴云荡远,群星按着蝉蛐鼓噪的节奏闪烁。整片荒野死而复生。

  琴手慢慢地放下发颤的双手,盯着手腕上的割痕看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坐倒在地,发狂似地扼住自己的喉咙,狠命抓挠喉结附近的皮肤。幸而在骑士跑上来按住他以前,他已及时地控制住情绪,松开了那双几乎掐死自己的手。

  “真该死,”他气喘吁吁地说,“再差一点点,只要我说错一个字,这事儿就要惹出大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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